他心裏清楚，片兒爺這不過是沒話找話，想緩解一下心裏的緊張。
    畢竟倒賣糧食這事兒，擱現在可是要掉腦袋的罪名，由不得他不小心。
    牛爺走在另一邊，顯得比片兒爺要沉穩得多，他隻是默默地走著，偶爾看一眼徐建國，眼神裏帶著幾分探究。
    徐建國也不著急，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聊著。
    “片兒爺，你那院子，我買下來之後就沒怎麽動過，給你留著念想呢。”
    他這話半真半假。
    院子確實沒怎麽動，主要是因為他平時住在四合院，離軋鋼廠近，這邊過來太遠，不方便。
    但他這麽說，也是為了拉近和片兒爺的關係。
    果然，片兒爺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幾分感動。
    “哎呦，建國你這人，真是講究！”
    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當初把院子賣給你，我算是賣對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拐進了一條僻靜的胡同。
    沒走多遠，就在一個不起眼的院門前停了下來。
    徐建國從兜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把黃銅鎖。
    “吱呀”
    一聲，院門被推開。
    一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出現在眼前，院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幾棵老槐樹立在牆角，雖然葉子都掉光了，但遒勁的枝幹依然顯得很有精神。
    片兒爺一進院子，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樣，這兒看看，那兒摸摸，臉上滿是懷念。
    “沒變，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他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用手撫摸著冰涼的石麵，感慨萬千。
    “建國，這麽好的院子，你怎麽不住啊？”
    徐建國隨口解釋道：
    “我在軋鋼廠上班，住這邊太遠了，來回不方便。”
    牛爺顯然沒什麽耐心看片兒爺在這兒傷春悲秋，他找了個石凳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道：
    “行了，別看了，趕緊說正事吧。”
    片兒爺這才回過神來，他打了個哈哈，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失態。
    “嘿嘿，這不是懷念嘛，懷念嘛。”
    他在徐建國和牛爺對麵坐下，臉上的嬉笑神色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鄭重。
    他清了清嗓子，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建國，不瞞你說，我這次回來，就是想找個銷路。”
    “我手裏頭，有一批東北過來的糧食。”
    他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緊張地看著徐建國，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
    “不知道……你們軋鋼廠，能不能吃得下？”
    來了！
    徐建國心裏一動，知道正題終於開始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牛爺。
    牛爺穩坐如山，隻是淡淡地對徐建國說：
    “建國，你怎麽說？”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來。
    徐建國心裏跟明鏡似的。
    這倆老狐狸，一唱一和的，明顯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細。
    他端起剛才從酒館帶出來的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片兒爺，不是我小看你。”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話裏的意思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我們軋鋼廠的實力，你可能不太清楚。”
    “我們不怕糧食多，就怕你手裏的糧食太少，不夠我們塞牙縫的。”
    他瞥了片兒爺一眼，淡淡地說道：
    “你要是就那麽百八十斤的，那就算了，別浪費大家時間。”
    這話一出，片兒爺的臉當場就漲紅了。
    他沒想到徐建國口氣這麽大。
    而就在他們幾人走後不久，小酒館裏，徐慧珍終於從後廚走了出來。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到櫃台前，問正在擦桌子的蔡全無。
    “全無，剛才我好像聽見徐建國的聲音了，人呢？”
    蔡全無抬起頭，老實地回答：
    “剛走，跟牛爺他們一塊兒走的。”
    “走了？”
    徐慧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失望，輕輕歎了口氣。
    “唉，又錯過了。”
    她有些發愁地自言自語。
    原來，就在兩個月前，她給蔡全無生了個大胖小子，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
    可高興勁兒一過，新的問題就來了。
    她的奶水不太足，孩子經常吃不飽，餓得哇哇直哭。
    她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路子廣、有本事的徐建國，想托他幫忙弄幾罐奶粉。
    這年頭奶粉可是稀罕物，一般人有錢有票都買不到。
    蔡全無看著她發愁的樣子，有些心疼地說道：
    “要不，你去找找陳老板？我聽說她跟建國關係好，她肯定知道建國去哪兒了。”
    徐慧珍眼睛一亮。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她一拍腦門，
    “我現在就去雪茹綢緞店找她去！”
    說完，她解下圍裙，交代了蔡全無幾句，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找到徐建國，為了兒子，她必須得拉下這個臉。
    前門大街的院子裏，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
    徐建國那句“不夠塞牙縫的”，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千層浪。
    片兒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顯然是被噎得不輕。
    他本來以為自己手裏有批糧食，就是個香餑餑，誰見了都得客客氣氣地供著。
    哪成想，到了徐建國這兒，直接被當成了殘羹剩飯。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來挽回麵子，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牛爺在一旁看著，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他也覺得徐建國的口氣太大了點。
    不過他畢竟見過的世麵多，很快就恢複了鎮定，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麵的茶葉沫子，並不急著開口。
    他在等。
    等片兒爺先沉不住氣。
    果然，片兒爺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
    他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湊到徐建國跟前，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隻有他們三個人能聽見。
    “建國，哥哥我跟你說實話。”
    “我這次弄到的糧食，可不是小數目。”
    他伸出一個巴掌，比劃了一下，又覺得不妥，幹脆一橫心，小聲說道：
    “實話跟你說，我能弄到的，最少……最少也有一萬斤！”
    說完這句話，他一臉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徐建國，仿佛在說。怎麽樣，這個數字夠大了吧？
    一萬斤！
    在普通老百姓看來，這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了。
    擱在黑市上，足以引起一場不小的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