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長寧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打斷自己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割裂情緒。
    既然改變不了什麽，就不要自尋煩惱，接受曆史車輪的現狀。
    溫長寧在心裏告誡自己，他背靠教室後麵的牆壁，一條腿微曲，腳後跟抬起抵牆，抱臂看著前麵顧長晏低下去的後腦勺，沒有打擾正在學習的他。
    說實話，顧長晏也是個不錯的古代男子，不對，嚴謹的說是男生，才十九歲。
    長得賞心悅目，談吐風雅，目前沒發現有什麽陋習，一心向學立誌做賢臣。
    大膽點想，要是顧長晏在朝堂上混得好，幹出來了名堂，那他的事跡就會出現在後世的教科書上。
    玉佩在顧長晏手裏，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三觀不同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又不是找對象，要求別太高啦。
    溫長寧催眠說服著自己。
    這邊坐著的顧長晏若有所覺地回過頭，看了眼後麵的牆壁，眼底閃過一瞬即逝的困惑。
    是他猜錯了嗎？溫長寧沒有進來？
    顧長晏轉回頭，沉下心去看書。
    但他發現他有些看不進去書。
    最近一個月裏，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聽春亭的書房溫習讀書，旁邊一般會有溫長寧，那個人在學習兒童啟蒙的書籍或者寫信。
    今天乍然在闊別三年的講堂內，周圍是一群同樣為考取功名的讀書人，顧長晏竟然有些不適應。
    不是時隔多年後再次來到這裏的不適應，而是不適應溫長寧沒有在一旁一起學習。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居然就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了。
    顧長晏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好像下意識就接納了溫長寧，因為是他擁有玉佩，他可以看見溫長寧。
    將溫長寧看作自己人，對他來說好像呼吸一樣簡單。
    想到這裏，顧長晏險些失笑，和溫長寧待在一起久了，他也不知不覺受他的影響，都會用奇怪的比喻了。
    他單手撐著額頭，將臉埋的更低，防止其他人看到他臉上不應該出現在講堂內的表情。
    他也不得不承認溫長寧好像確實有這樣的本事，有讓人卸下心防的本事。
    真奇怪，奇怪的溫長寧，連帶著他好像也有些變了。
    他顧長晏，現在，在和來自異世界的溫長寧做朋友，和他同吃同住，和他合夥經營香露，和他一起喝酒聊天，和他一起奔跑陪他去醫善堂“招搖撞騙”的救人，和他一起吃魚聽書，和他一起進宮參加宴會，和他一起回國子監。
    過年時，他還送了一枚奇怪卻充滿童趣的金幣。
    而他收獲了一枚這樣的金幣。
    好幾次睡醒，好一會兒他都以為發生的這一切是在做夢。
    這個夢估計還是大祈的獨一份，近乎神跡。
    但是這樣的體驗卻是他前所未有經曆過的。
    和以往他循規蹈矩的十九年大不相同。
    這個奇夢他現在不想醒來。
    後麵的溫長寧看見顧長晏埋下了頭，歪了歪自己的頭，不明所以。
    他現在想到自己還在讀古代的兒童啟蒙書籍，而眼前的一群人是祈朝的近乎頂級知識分子，心態就有些在崩和擺爛之間來回搖擺。
    他前二十一年學的知識在這裏連科舉都不能考。
    但從頭再學四書五經、經義文學對他來說又屬實有些沒勁了。
    他已經是個有獨立現代思想的成年人了，一輩子的三觀幾乎不會再改，他不太想學。
    他怕被馴化。
    他怕他忍不住用在現代學到的知識，呼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
    他還沒有那麽想死。
    溫長寧覺得他爸在最後的日子裏常掛在嘴邊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很有道理。
    想通了後，溫長寧站的無聊，向前走到顧長晏身邊盤腿坐在了地上。
    顧長晏察覺到身邊神不知鬼不覺的多出來一個人，身體一僵，意識到是溫長寧後又放鬆下來。
    溫長寧沒有注意到顧長晏剛剛有被他的神出鬼沒嚇到。
    他從袖兜裏掏出顧長晏的玉佩，又扯了扯顧長晏的袖子以示提醒，之後隱蔽的將玉佩放到顧長晏袖子裏。
    顧長晏感知著動靜，不動聲色的將左手伸進另一邊的衣袖內，果然不出所料他摸到了玉佩。
    溫長寧在一邊單手托腮看著顧長晏若無其事的將玉佩拿出來，若無其事的將玉佩戴在脖子上，又若無其事的將臉偏過來看向他。
    對上顧長晏的視線，溫長寧微笑打招呼，眸底笑意盎然。
    顧長晏看著坐在地上笑的耀眼的溫長寧，眨了眨眼回過神來，若無其事的飛快的小幅度的笑了一下，之後麵無表情地轉回臉低頭看書。
    看到顧長晏一副小心謹慎的做賊般偷笑的模樣，一點都不符合他往日貴公子的形象，溫長寧險些笑出聲。
    他慢慢將臉埋在胳膊肘，趴在書桌，肩膀輕輕抖動。
    “……”
    顧長晏餘光看見這一幕，有些微無語，感覺溫長寧在笑他剛剛的行為。
    但想到自己剛剛做賊心虛的笑，顧長晏現在心裏也是失笑。
    明明他們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單這些小動作就讓顧長晏心裏莫名感到輕鬆愉悅。
    也就隻有溫長寧可以做到了。
    顧長晏和別的同齡人在一起絕不會這樣，有失穩重。他不會這樣，和他一樣的同齡人也不會這樣，這樣有失身份。
    但是對著溫長寧做這樣有些幼稚的行為時，顧長晏不會想太多，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來了。
    等笑夠後，溫長寧抬起頭，眼眸被剛剛自己的呼吸熏的濕潤，桃花眼瀲灩。
    坐著也無聊，溫長寧將頭湊過去看顧長晏放在桌子上的書本。
    顧長晏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讓出空間。
    勉強認出來的之乎者也看得溫長寧更無聊了。
    他不勉強自己，坐直身子不看了。
    熬到快下課，顧長晏默默推過來一張紙條，示意溫長寧看。
    溫長寧湊近看去，上麵好像是，“你先躲一躲吧，等會下了堂會有人來找我敘舊。”
    溫長寧看完，低頭看了眼表，快下課了。
    他對著顧長晏點點頭，他現在在裏麵，不方便故技重施開門先出去，隻能先躲一邊。
    沒一會兒，外麵的鍾聲響起，前方的夫子宣布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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