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斬台上刑部的監斬官抵拳咳了一下，旁邊站著的士兵示意大喊：“安靜！”，肅靜著圍觀的人們。
    待眾人安靜下來，監斬官道：“接下來宣讀犯人罪狀。”說完他拿起案前文書，大聲誦讀起來。
    監斬官的聲音洪亮，溫長寧在樓閣這兒也可以聽清，文書上大多罪名都是關於顧詡的，有些卻七扯八拉和顧長晏套上關係。
    溫長寧不知道以前的犯事官員的後代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老子犯事，當兒子的一點沒參與，但前任天子被這個大臣難住，這才有了如今在溫長寧看來有些荒唐的判決方式。
    監斬官讀完，眼看快到午時三刻，心裏做著放令的準備。
    “緣生……”
    這時犯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嘶啞，語調卻極溫柔，“緣生……”
    他的聲音很輕，連離他最近的儈子手都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儈子手皺皺眉卻沒管。
    不阻將死之人的遺言，是做他們這一行的規矩。
    “緣生————！！”
    顧長晏突然動了，他挺直腰背，驟然抬起頭看向四周像在尋找著什麽，嗓音聽起來撕心裂肺，讓圍觀的人一頭霧水。
    周圍閣樓上的眾人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他在喊人？”
    對麵的薛衡突然皺緊眉頭，街道上的白廷玉想到什麽，緊緊盯著刑台。
    溫長寧聽見這兩個字，心髒像被擊中似的，靈魂震蕩不息，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呼吸也突然急促起來，全身血液仿佛在逆流，他緊咬著牙關才勉強壓製住身體的顫栗，雙手死死抓住身前欄杆，視線毫不掩飾地看向顧長晏。
    心有靈犀似的，隨後顧長晏朝這邊看來，目光跨越看不到的虛空對上，他好像感覺到了，目光停在了這邊。
    監斬官想到什麽沒有製止。
    顧長晏仍在繼續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我知道你在附近，你給我聽著！”
    台下百姓略微騷亂起來，議論紛紛。
    顧長晏喉嚨突然發癢，沒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隨後他強壓住癢意，繼續喊：“緣生是我給你起的字！緣分的緣，生生不息的生。”
    圍觀的眾人隻看見台上的犯人突然笑了一下，一雙狐狸眼燦若星河，整個人此刻像在燃燒生命從靈魂裏發出聲音：“寓意是，你與我、與這個時代的緣分生生不息——！！”
    顧長晏終於忍不住又咳了起來，咳得脖頸青筋暴起，咳得撕心裂肺，最後嘔出血來，他的淚水明明都出來了，臉上卻是笑著的，揚起的嘴角就沒有下去過，像有什麽開心事似的。
    他與溫長寧做著最後的告別：“也替我好好活下去，有緣再見！”
    溫長寧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水如放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順著臉龐在下巴匯聚後又滴落到地上，他死死咬著唇無聲地哭著，心髒控製不住地抽疼了起來。
    人活著怎麽就這麽難？！
    溫長寧從未如此地明白過顧長晏的意思。
    顧長晏想讓溫長寧好好地在這個時代活著。
    他在用字和自己的命為溫長寧這個來自異世像浮萍般的人增加重量——
    遠方來的客人啊，如果你回不到故鄉的話，那麽，就請對所處的時代多點歸屬感吧。惟願你減輕靈魂上銘刻的孤獨，去好好的生活。
    溫長寧沉默悲傷，身邊滿是熱鬧。
    周圍的人還在詫異著。
    “顧長晏是怎麽了？他失心瘋了？！”
    “他說的緣生是誰，竟給人家起字？”
    “那個緣生和他什麽關係？”
    ……
    可惜他們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了，因為午時三刻到了。
    隻見監斬官拿起案上簽令筒中的的斬首令牌，將其往地上重重一扔，道：“行刑！”
    顧長晏自剛才說完眾人聽不懂的話後，就安靜了下來，他聽到這句話安然閉上眼，一副坦然等死的樣子。
    薛衡剛剛也聽到了顧長晏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皺起的眉就沒有下去過，心中起疑，之後又聽見監斬官的下令，他將疑慮稍放正打算繼續觀看，突然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他偏頭看去。
    淚水模糊了溫長寧的視線，怎麽擦也止不住，他隻好努力睜大眼睛看向顧長晏，聽見監斬官下令的聲音，心生絕望。
    憑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顧長晏的頭被按在矮樁上，儈子手噴酒完畢，將顧長晏身後立著的亡命牌扔到地上，雙手舉起了鬼頭刀，就要落刀，溫長寧死死盯著他的動作，心被剛剛吊起。
    劊子手正要手起刀落，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威嚴大喝：
    “刀下留人！”
    聽見這句話，劊子手下意識回過頭看去，刀停在了半空。
    眾人回頭，隻見一宮中禁軍打扮的男人騎著一匹馬，正快速向刑場這邊趕來。
    百姓不明所以，閣樓上的達官顯貴的子弟們心思各異，不明白這是鬧哪樣。
    溫長寧看見來人，心弦鬆動，無聲笑了起來。
    果然，來人在刑場前勒停馬，從懷中拿出明黃色的聖旨，顧長晏靜靜看著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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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隨著這聲落下，刑場周圍的百姓嘩啦啦齊齊下跪，就連宣讀聖旨的人看不到的閣樓上的眾人也自覺跪了下來。
    隻有溫長寧站在那裏，如青鬆挺拔。
    他遠遠聆聽那人宣讀聖旨的聲音，聖旨上的意思他隻聽懂了個大概：
    朕感念先皇教誨與老臣功績雲雲，幼子無辜，不忍顧家絕脈，遂將罪臣後人流放邊疆，翌日出發。
    眾人保持跪姿，心中難得感到……離譜！
    手拿聖旨的宮人宣讀完畢，看向刑台，“顧長晏。”
    “罪民在。”顧長晏回過神來仍跪在地上。
    “聖上傳話卑職對你說句話。”那人清了清嗓子，道：“莫要讓朕失望。”
    之後這次刀下留人的戲劇性轉折隨著顧長晏被押到刑部關押落幕。
    可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另一起消息傳播起來，皇城外“菩薩顯靈”粉墨登場，迅速席卷礽都各處，但凡聽到消息的人都即刻往顯靈處趕，那處閣樓周圍一時被圍得水泄不通。
    “佛祖保佑！”“菩薩顯靈！”“菩薩保佑！”的聲音不絕如縷，凡是見到那龐大菩薩影像的京城老百姓無不激動萬分，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切。
    不斷有得到消息的人在往這邊趕。
    在附近皇城裏麵的衙門裏辦公的官員們也直麵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一個個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下一秒和外麵的百姓一樣從心地跪了下去。
    然後處於震驚的他們又聽見了皇上駕到的消息。
    與此同時，相比這件事，罪臣之子突然毫無征兆地被赦免的消息都顯得無足輕重起來，其消息的傳播一度在菩薩消失前停滯不前。
    更有甚者，有人將菩薩顯靈和顧家兒郎被赦免聯係在了一起，是菩薩顯靈讓皇帝要赦免顧長晏！
    這些人不會想到他們在無意中接觸到了另一種真相。
    不管怎樣，這一天京城的中午熱鬧到了極點，為在冬季的末尾燒了最後一把灼熱的大火。
    而“罪魁禍首”溫長寧深藏功與名，並且有了字——緣生。
    在祈朝，他可以是溫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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