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四點的時候，正躺在搖椅上擼狗看話本的溫長寧聽到了敲門的聲音，旁邊伏案溫書的顧長晏停下筆。
    兩人對視一眼，不明白誰會來。
    前天二人才去孔慈家找絨蟬，硬是在孔慈嘴角抽搐下“走了趟親戚”，顧長晏還順便在那吃了頓飯。
    且以絨蟬那謹慎的性格，在顧長晏主動暴露在眾人前，也不會主動找顧長晏。
    顧長晏出房門，打開院門。
    一個小和尚站在他麵前，圓圓的臉蛋，瘦瘦的身板。
    小和尚恭敬道：“施主，我們住持想見你，住持說還沒有招待一下遠道而來的客人呢。”
    顧長晏：“……”忘了這茬。
    剛來慈光寺的時候，找借口避免了和熟人見麵，他以為悟妄住持這種人物，想來沒幾天就會將他這個外鄉而來借宿的小舉子忘的一幹二淨。
    難為他老人家還記得自己，心裏是這樣想的，顧長晏點頭微笑，“謝謝，沒想到悟妄住持還掛念著在下。”
    溫長寧和顧長晏並肩走在小和尚後麵。
    等會就要暴露了，但二人並無擔憂。
    反正是遲早的，而且皇帝出品，隻要自己不承認，怕什麽。
    顧長晏自認對悟妄住持有幾分了解，這位一心向佛的和尚不會亂說的。
    之前隻是不想突然嚇到他，更遑論他還是悟雲大師的師兄。
    當年悟雲為他向皇帝求情的事情，溫長寧在詔獄就對他說過，悟雲還間接救了他的命。
    顧長晏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走到主佛殿後麵的一處禪房前，小和尚直接推開門，站在門前示意顧長晏進。
    溫長寧靜悄悄的跟在顧長晏身後進去，定眼一瞧，房屋正中間悟妄住持跪坐在蒲團上，原是閉目敲木魚，一手撚著佛珠。
    聽見動靜，和尚停下動作。
    屋子裏檀香嫋嫋，靜謐昏暗。
    悟妄住持好似沒有變化，還是那麽的慈眉善目，一身袈裟，莊嚴極了。
    溫長寧清清楚楚地看到悟妄在看到顧長晏的長相後，表情凝滯了一瞬，眼裏劃過驚訝，好像在驚疑不定。
    顧長晏這會兒倒是穩極了，彎腰行禮，先出口道：“晚輩顧風起，見過悟妄住持。”
    悟妄心中更驚訝了，仔細打理眼前之人，越看越像卻不敢確定，問：“……顧長晏？”
    顧長晏挺直身板，雙手交疊自然垂落，臉上掛起客氣微笑，無辜道：“晚輩確姓顧，但名風起，住持說的顧長晏是何人？”
    他不承認，悟妄越發篤定，不答隻問：“你是如何回來的？”
    流放之人，無詔終身不能離開流放的地，可這個“顧風起”是舉子。
    悟妄不是絨蟬，顧長晏不可能親口承認自己是誰，看在從前的交情上，隻道：“住持不必疑心我顧風起的一切。”
    說完這一句，他似無意似感歎地念誦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悟妄沉默，也明白了。
    他本來是為著師弟著想，來問一問這位漠州來的舉子關於漠州的情況的，最好有顧長晏的消息。
    沒想到想問之人現在就在眼前，且在慈光寺住了那麽多天。
    悟妄已經可以預料到等京城裏的那些人知道後會是怎樣的熱鬧。
    這下，什麽都不用問了。
    悟妄執起佛珠，念誦一句：“阿彌陀佛。”
    又道：“顧施主，悟雲就在慈光寺，你可想見一見？”
    顧長晏有一瞬失念。顧施主，悟妄當年也總是這樣叫他。
    下一刻他斂神道：“多謝住持。”
    四年了，也該見一見了。
    母親生前，顧長晏來慈光寺的次數並不多，現在想來那時幾乎都沒有和悟雲大師打過照麵說過話。母親去世後，他多次去慈光寺為母親祈福，然後……不知怎麽就和悟雲熟了起來，聊天悟禪，顧長晏還記得那時候的感覺，心情挺放鬆的。
    遇見溫長寧後，他就再沒有見過悟雲了。
    當年他和溫長寧以為悟雲真的可以看透緣分二字，想找到他問清玉佩的事情。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悟雲“處心積慮”想送給曾經喜愛之人玉佩的借口。
    哪有什麽你和玉佩有緣分。
    不過是站在盡頭，回首看到的過程。
    也是他和緣生闖出來的緣分。
    大約一刻鍾過去，禪房外進來一位和尚。
    溫顧二人同時轉頭看去，如出一轍的神情複雜。
    而進來的悟雲在瞧見站在屋裏的青年麵容後神情更複雜。
    “長晏？”
    看，他們曾經熟稔的關係一下就體現出來了，顧長晏心想。
    他還是不承認自己是顧長晏，仍是客氣微笑，動作、神情、語氣，和剛才對悟妄住持說的的話都不改分毫。
    “晚輩姓顧，卻名風起，大師說的長晏是何人？”
    悟雲怔住，明白了什麽，轉而問了和他師兄剛才問的一樣的問題：“你是怎麽回來的？”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溫長寧感覺這一問一答真是似曾相識呀。
    顧長晏也意識到再說下去就沒意義了，開始自說自話：“晚輩講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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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等悟雲是不是要說什麽，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以前想找個大師，因為我有一塊玉佩，我想讓大師幫我瞧一瞧我和玉佩的緣分。”
    話停在這，顧長晏頓了頓，然後尤為清晰認真的說出後半句：
    “可是後來我自己悟明白了，我和這塊玉有緣分。”
    故事結束，聽故事的人說不出話來。
    顧長晏帶著笑意，問：“大師，您覺得晚輩這個故事怎麽樣？”
    “……極好。”
    “謝謝，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悟雲細細打量眼前這個青年帶笑的眉眼，有三分像她，剩下的野蠻生長、渾然天成，和四年前天差地別。
    與那雙神采奕奕的狐狸眼對視上，悟雲突然有些明白了，當年身不由己的顧長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心中自有一番新天地的顧風起。
    那個新天地是什麽，不知道。
    他的改變用置之死地而後生來形容都尤顯不夠，涅盤重生好像也不行。
    好像，沒人能再看懂他了。
    ……直至二人離開，悟雲都沒有提及當年為顧長晏向陛下求情的事，看樣子根本不打算說，顧長晏更不可能先說這件事了，否則如何解釋，說你和皇帝在宮裏說的私話被人光明正大的偷聽了嗎。
    這場見麵就如此稀裏糊塗的結束了。
    他們和慈光寺沒有利益衝突，而聰明的人自會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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