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為何顧縣令給你打傘？”
    雖然不知道在帳篷中的他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了。
    溫長寧麵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不假思索道：“顧縣令愛惜人才，體貼百姓，也深知一針一線來之不易。草民穿了一身體麵衣裳過來，他讓草民注意著別弄髒了。”
    顧長晏內心失笑，如此清新脫俗的語言加工也隻有緣生可以幹的出來。
    兵部尚書道：“如此說來，你覺得自己是人才？”
    溫長寧稍微睜大了些眼睛，顯得像是有些吃驚，他道：“難道不是嗎？草民發明了水泥、玻璃等利國利民之物，如此在顧縣令心中也不算是個走了旁門左道的人才嗎？”
    有些做作了，他心想。
    他的這番話很有趣，又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自傲，兵部尚書好笑道：“算。”
    是真的算，流芳百世的算。
    他看到旁邊的顧長晏微微偏頭看向溫長寧，眉眼帶笑，輕輕點了點頭，像是認同他說的話。兵部尚書更覺好笑。
    他又道：“當年那些醫書是你獻給陛下的？”
    “是，”溫長寧好好解釋：“不過那些書是草民師父他們所著，草民隻負責獻上……”
    兵部尚書又順著問了關於他師父師爺等前輩的問題。
    溫長寧大多以他們淡泊名利，不願廣而告之為基點，做微笑糊弄大師。
    “你想出世？”
    “草民不想，也自知不是當官的料，隨心所欲慣了。但草民作為大祈一份子，也想為大祈百姓做一份貢獻。像現在待在顧縣令身邊就很好。”
    最後兵部尚書話鋒一轉道：“你立了功，可有什麽想要的？本官會代你稟明陛下，到時好獎賞於你。”
    溫長寧鄭重道：“草民沒什麽想要的，也多謝陛下和大人厚愛了。”
    “陛下說一定要獎賞你。”
    溫長寧劍走偏鋒道：“草民如今沒什麽想要的，可以先留著嗎？”
    兵部尚書有那麽一點被噎住的感覺，可能是沒見過這麽莽的年輕人。
    沒出聲，他又看了一會溫長寧。
    這個青年坦然自若，好像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大膽的話。
    來自上位者的無聲威嚴，溫長寧不在怕的，他知道不愛按常理出牌的楚桓會答應的。
    果然，過了片刻後兵部尚書道：“好。”
    “草民在此謝過陛下，謝過尚書大人。”
    總共聊了快一個時辰。
    過程很絲滑，結果與預想中差不多。
    好半天過去兵部尚書才想起來這個擁有奇思妙想的青年還是一位大夫。
    “……”
    兵部尚書自覺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任務，揮揮手讓他們兩個走了。
    他在心裏已經對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優秀青年下了評判：
    極為優秀，無出其二。
    想來如今的顧風起受他影響頗多。
    外間的雨又大了。
    顧長晏撐起傘。
    一把大傘，為兩人遮擋從天上砸下來的雨水。
    一人窄袖勁裝，一人寬袖大袍，誰也不壓誰。
    他們怎樣來的，就是如何走的。
    天地間，溫長寧和顧長晏站在一起，好像本該如此。
    兵部尚書掀開簾子，看著他們的背影，正如之前來給他通風報信之人所說：這兩個人走在一起自有一股默契。
    外麵還零零散散站著一些人，他們沒有上前，隻是看著溫顧二人離開。
    孫進在遠處恰巧瞧見他們離開的身影。
    看到這一幕，他像是被什麽衝擊到了，一瞬間怔愣在原地。
    其實……朝臣眼中的顧長晏是有點孤僻的，不是說顧長晏不與朝廷之人來往、同僚交談共事，相反他的人緣很好。
    好看的容顏再加上他身上一種說不清的氣質，與之結交如沐春風，可這個人如無必要偏偏喜歡一個人待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來時孤身一人，去時亦是孑然一身。
    這是大多數認識顧長晏之人的感受。
    但有一點他們沒說：莫名感覺顧長晏好像……孤單卻不孤獨。
    直到今日溫長寧出現，這兩人站在一起時，直給他們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獨狼顧長晏的身旁就應該有溫長寧這個人。
    孫進有一種強烈直覺——顧長晏一直在等溫長寧，他的身邊隻能是溫長寧。
    傘向溫長寧那邊傾斜。
    明明傘很大，兩個人用綽綽有餘，可是顧長晏好像還是在下意識偏向溫長寧。
    這一幕有說不出的熟悉。
    記憶被帶著往回撥，孫進突然想起來了一件被自己遺忘的小事。
    那時顧風起還是顧長晏，還在國子監進學。
    那時的孫進在國子監裏見過眼前的這一幕——
    那一天雨勢還挺大，孤身一人的顧長晏撐著一把很大的傘從遠處走來，可是很奇怪，他的傘是向另一邊傾斜的，他的一側肩頭被淋透了。
    一個人打這麽一把大傘，偏偏還是會淋濕自己。
    當時孫進以為這位嬌生慣養的貴公子不會打傘，不知道自己的傘打歪了。
    當時顧長晏是一個人，現在他身邊站著另一個人。
    他的動作卻一如當年。
    至此孫進才終於明悟：顧長晏隻是習慣了給一個人打傘，即使那個人不在。
    原來這麽早他們就認識了嗎？
    ……
    第二日。
    天氣晴朗，深得人心。
    從京城來的這群人麻利拔營，走人。
    一輛輛板車，一個個大箱子和大棺材，運載著前朝王室搜刮百姓而得來的金銀財寶。
    要返程了。
    他們身懷巨款，可能比來時還要凶險。
    而薛衡已經不太能直視這些錢財了。
    沒享過陸燕王室的一天福，還被人拿這個威脅了。
    真他娘的惡心啊。
    那幅畫像已經被燒為灰燼，就在昨晚。
    在薛衡冷著臉的時候，孔慈統籌錦衣衛。
    顧長晏來山下送行，真誠送上自己的祝福。
    “諸位保重。”
    山高路遠，遙祝各位一路平安。
    ……
    他們走了，他們留下的“傳說”還在安平縣發酵。
    可是時間會平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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