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二十六的林則看著自己二十五的表弟。
    表弟有好好活在世間，活出了人樣，也不需誰救了。
    對於表哥的心思顧長晏全然不知。
    他又往前行進一個石階，跪下，磕頭，祈求。
    ——惟願活在世間的愛人溫長寧一生安康喜樂。
    顧長晏甚至連“我的”中的“我”之一字都不敢帶，唯恐貪心。
    九百九十九個台階，不多，不少。
    林則看著顧長晏從一而終地走完，每一步都走的很虔誠，每一拜都拜的很虔誠，沒有厚此薄彼。
    終於走完最後一個石階，顧長晏又開始一步一拜。
    閉眼，雙手合十舉至頭頂彎腰一拜，接著雙手撐地跪下，腦門磕在地上。
    幾步下來，林則看出來顧長晏沒有為了省事而跨大步子。
    每一步都像是正常行走，這一次邁左腳，下一次一定是邁右腿。
    果因寺大門後麵有一影壁，影壁中間開了一個沒有門的門直達後麵的神佛大殿，隻有一步一台階跪拜而來的人才可以過這個門。
    顧長晏穿過這個門緩慢行至殿中，跪在蒲團上，又跪拜高大金身佛像，殿中角落坐著一位方丈。
    果因寺內外人來人往，他卻專心致誌視外界無無物，至此，他的祈求之路完成。
    神佛前的兩旁各有一個功德箱，顧長晏上前欲將荷包中的所有錢財捐出來。
    指尖將將碰到功德箱，他又突然收回手轉身行至一位跪在蒲團上的婦人前。
    林則連忙跟著看去，本以為萬事大吉，結果“橫生變故”。
    那個衣有補丁的婦人背著一個孩童，還用繩帶捆綁著，林則對其有印象，她動作慢了表弟不少，是在表弟後麵跪拜著來此的。
    一介柔弱婦人背著孩子跪拜至此實屬不易，想來有不得已隻能來此的理由。
    那邊，顧長晏不由分說將大半銀錢塞進婦人手中，溫聲道：“拿去給孩子看病吃藥吧。”
    婦人感受到沉甸甸的銀錢，隻以為自己遇見了好人，卻痛哭出聲，一個勁說：“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若不是窮得沒錢給孩子看病，又何至於別無選擇來求助看不見摸不著的神佛。
    顧長晏平靜道：“回去吧，我就剩幾個銅板了。”
    後半句話雖然是實話，但也是說給周圍蠢蠢欲動的人聽的。
    眼看婦人在殿中金身佛像的注視下要給恩人磕一個，顧長晏攔住了她，說了一句實話：“我很討厭別人對我磕頭。”
    婦人急匆匆地走了，顧長晏站在殿中央，他才發現這個位置居然可以透過影壁的門和果因寺的大門看到寺外的最後一個石階——從下往上的最後一個。
    林則輕聲道：“表弟心善。”
    “……大家還是太窮了。”顧長晏留下這句話轉身走向功德箱。
    林則慢半拍反應過來表弟說的大家是百姓的意思。
    最後，顧長晏將自己剩下的三枚銅板投進了功德箱，然後腳下一個轉彎去找殿中的方丈要自己的應得之物。
    他行了一禮，道：“師父，我來求所念。”
    方丈看向麵前樣貌出眾的青年，緩緩道：“施主來此，可見尚不能渡心中所念，卻仍心懷大愛，願渡他人。至純至善。”
    顧長晏輕輕一笑，“師父是第一位誇我至純至善的。”
    方丈笑而不語，將串著一個菩提的細紅繩交給他。
    ——戴手腕上，保佩戴的生者安康喜樂。
    表弟花費諸多精力，林則眼睜睜看著顧長晏心滿意足收下自己的“戰利品”。
    ——就一個開過光、據說保平安的紅繩手鏈。
    今日是姑母的忌日，可表弟隻是在這裏為一生者求一截紅繩。
    現在的林則一點都搞不懂顧長晏了。
    二人沉默下山，比上山時快多了。
    顧長晏抬頭看了看天，勉強還有些時間與表哥“敘舊”。
    下了山，踱步走著，林則問道：“表弟是為誰祈福的？”
    顧長晏不隱瞞：“你在城中見過的。”
    猜測成真，林則仍覺不可思議，正要說什麽卻被表弟打斷了想法。
    顧長晏道：“他是我愛人。”
    林則瞪大了眼，心髒狂跳，嘴唇幾次張合都說不出話來。愛人這一詞雖略有奇怪，卻通俗易懂。
    顧長晏道：“換個地方再說。”
    片刻後二人行至一偏僻處樹林，林則將隨從打發到遠處查看周圍，確保他們聽不到，又以免有些誤入此地之人偷聽。
    他這才道：“荒唐！你怎麽好生生的成斷袖了？！”
    林則現在滿腦袋亂麻，都不知道回去如何向父親交代了！
    官宦子弟有喜男風的，卻也隻是私下玩玩，可看表弟這樣子分明是將那個溫長寧當伴侶了！
    如果在今天之前顧長晏說自己喜歡個男人，林則不會當回事，總歸最後要娶妻生子的，可偏偏是在今天，見到了他九百九十九台階說跪就跪！
    讓官場那些人知道後夠讓顧長晏喝一壺了！
    顧長晏麵對表哥的怒氣衝衝，想了想愛人確實是男人，承認：“是，我是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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