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嘉辦事靠譜，他不知道怎麽說服自己家人和族人的，這些人同意了放陳簇“走”。
    陳元嘉的父親也隻是輕歎了一聲，沒有阻攔。
    溫長寧一下午都待在陳家，對陳家人的態度不冷不熱。
    過繼書，見證人……他隻需要跟著流程走。
    申時，顧長晏徑直來了陳家，沒有要避諱的意思。
    他一見到溫長寧，眉眼就舒展開來，放了心。
    這還是他作為顧風起第一次來陳家。
    陳父帶人行禮，“見過顧尚書。”
    顧長晏托起他胳膊，輕笑道：“晚輩不請自來，還請陳伯父莫怪。”
    “我先去看看永安。”
    陳元嘉，字永安，卻……不長命。
    進屋前，溫長寧對顧長晏言簡意賅說了一下“前因後果”。
    進屋，見前姐夫。
    前姐夫陳元嘉氣若遊絲道：“……你來了。”
    陳簇回頭看顧長晏，不認識。
    顧長晏心裏有些堵得慌，卻故作輕鬆道：
    “感覺永安成親那一日，是永安氣色最好的時候了。”
    陳元嘉輕輕笑了，這是顧風起第一次在他麵前承認自己是顧長晏。
    因為妻子去世而備受打擊，險些挺不過來，又因為女兒撐到現在，陳元嘉真的撐不下去了。
    顧長晏看著陳簇，末了喃喃道：“真好……緣生有女兒了。”
    他上前，蹲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溫聲說：“你好呀，團團。我是你親舅舅。”
    陳簇莫名覺得這話耳熟，看了看他，又突然扭頭看自己的爹爹，她爹爹頷首承認了他的說法。
    “舅舅……”她小聲喊了一聲。
    “以後在外人麵前叫我叔叔吧。”顧長晏眨眨眼，“這也是遊戲哦。”
    一旁的溫長寧輕聲說：“風起給團團取個新名字吧。”
    顧長晏看向自己的愛人，那雙桃花眼一如既往的璀璨奪目。
    ——我“女兒”，你取名。
    他回道：“好啊。”
    陳元嘉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在生命的最後內心倒是很寧靜。
    顧長晏複看向陳簇，仔仔細細地看她——他這輩子好像隻有給女孩取名的命了——還挺不錯，女孩男孩都行，畢竟這個人以為自己根本沒有給“自己孩子”取名的命。
    他冥思苦想，溫簇不太行，中間得加個字……
    最後他道：
    “溫一簇。”
    “第一的一。”
    陳元嘉笑了，真心實意道：“謝謝。”
    他沒問第一是什麽樣的第一，總歸自己猜不到，令人有了暢想。
    ……
    今晚，溫顧二人留在了陳家。
    陳家人安排了住宿，他們沒有去休息。
    陳家人也沒有休息。
    所有人都在送陳元嘉最後一程。
    陳父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根本不敢在屋裏多待，陳母接受不了大兒子死亡的事實，暈了幾次，到最後陳元嘉懇求她不要進屋了。
    每個陳家人都在為陳元嘉即將去世而傷心的真情實感，可是有人不喜陳簇也是真的。
    她父親沒有續弦，這麽多年沒有再添一個孩子，守著這麽個丫頭過日子。
    一大家子，總有算計。沒有了自己作為中間人，陳元嘉簡直不敢想自己的女兒在這個家裏往後會受多少委屈。
    所以將陳簇送給溫長寧做女兒是陳元嘉深思熟慮後的考量，事若成也是間接的和顧風起搭上關係了，陳家族人不可能不答應。
    對此，陳元嘉承認自己很卑鄙，可是卻不後悔。
    光明磊落了一輩子，不是什麽都留不住嗎？
    且讓他卑鄙一回。
    陳元嘉利用顧長晏和溫長寧的善良，成功了。
    ……
    夜深了。
    屋內燈火通明。
    陳簇睡不著。
    每個大人的表情都很沉重，小姑娘根本不敢睡，她怕自己一覺醒來就失去了什麽。
    屋裏有很多人，或坐或站。
    陳元嘉很難受，他知道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可是還沒到時間。
    他的女兒就在他的麵前。
    陳元嘉原本不想讓女兒看著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的，太殘忍了，可是溫長寧說：
    “她總要明白親人離世的，你不讓她見證到最後，對八歲的她來說不公平，至少……不要讓長大後的她覺得遺憾。”
    溫長寧和顧長晏也陪在陳元嘉身邊。
    命運太過自由，誰都沒有想到結局是這樣的。
    溫長寧在第一次見陳元嘉時會想到自己九年後會送這個人最後一程嗎？
    不會。
    所以說，緣分太過自由。
    在今天結束前，陳元嘉對陳簇說：
    “團團……今天是團團的八歲生辰啊。祝爹爹的團團歲歲年年，萬喜萬般宜。”
    屋內傳來壓抑的哭聲。
    溫長寧表情冷靜地摸上他的脈，片刻後輕輕說了一句：“請再堅持會兒吧。”
    顧長晏有些怔愣，眼下之景太過悲傷，也和當年母親去世之際何其相似。
    一個是不能拖，一個是必須拖。
    避開本該高興的生辰之日。
    父母愛孩子，則為之計深遠。
    溫長寧讓陳簇伸手。
    陳簇乖乖伸出手。
    他握著小姑娘的手，讓她細小的兩根手指搭上了自己父親的脈。
    陳元嘉有一瞬間意識清醒了些，他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也沒有人阻止他，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他聽到溫長寧問自己女兒：“摸起來有什麽感覺？”
    陳簇有些明白溫長寧在問什麽了，感受著手指傳來的感覺。
    好半晌，這個小姑娘才輕聲道：“很慢……散，弱。”
    溫長寧冷靜道：“記住這個感覺。”
    這個大夫到底保留了最後一絲不忍，他沒有說這是——死脈。
    溫長寧握上了顧長晏的手，無聲安撫著自己的愛人，也是汲取力量。
    子時，陳元嘉不敢泄氣。
    醜時初，陳元嘉終於吐出了最後那口活氣。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最後的那一聲“阿玥，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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