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平洋的天，灰白中透著絲縷淺紅。
    入夜前的風，卷著海浪撞在54號登陸口的近海棧橋上。
    登岸口時不時發出機械提示聲的安全閘口，已經半個小時沒有發出過響聲。
    本該熱鬧起來的54號街區夜市，死一般的寂靜。
    艾莉亞開著小汽艇船，靠岸，一邊抱怨著：“跟你說了早點早點，非得拖到這個點，今天肯定沒好位置了！”
    一邊快速鎖好船，拉上坐在一旁的少年，動作迅速的上岸，催促：“快點，快點！”
    兩人剛衝入閘口準備進行例行安檢，結果發現整個閘口仿佛被什麽重物碾過一般，完全看不出其原本的樣子。
    少年嘴巴微張，臉上浮起驚懼。
    艾莉亞的腳步隻停頓了一下，鬆開少年的手，囑咐他：“你留在這裏，我去裏麵看看，五分鍾後，要是我沒回來，你感覺開船跑！”
    她說罷，沒給少年回答的機會，快步跑出安全閘口。
    艾莉亞跑的很快，腳步卻異常輕盈。
    剛進入54號街區，艾莉亞的腳步陡然停住，鼻子聳動，血腥味，很重。
    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隻見本該擺滿各種夜市地攤的街道兩側，躺著，趴著，癱著一堆人。
    這些人，大多都很眼熟，全是平日來夜市擺攤的二道販子。
    艾莉亞向右側靠近，來到其中一個還算熟識的二道販子身前，靠近了，才發現人沒死，但也沒多少出氣了，嘴裏還一下一下往外吐著血。
    她湊過去，低聲問：“福生，這裏怎麽了？”
    叫福生的男人，撐起眼皮，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先嘔出一口血。
    艱難出聲：“快，快走，龍，主，在這裏！”
    龍主？
    艾莉亞皺眉疑惑。
    龍主？！！！龍窟的龍主？！！
    艾莉亞神色驟變。
    “快逃……”再一次嘔血，鮮豔的紅浸滿福生的口腔。
    艾莉亞深深看了他一眼，快速起身，正要離開，隻見前方一間棚屋的木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身量頎長的男人。
    距離有些遠，灰白帶著晚霞的天空，隻映照出男人挺拔寬闊的漆黑輪廓。
    仿佛地平線上出現的一抹獨特的剪影，令人忍不住遐想，男人的真實容貌。
    在這種滿是血腥氣息的環境下，艾莉亞望著前方的人影，片刻失神。
    強行壓下自己那該死的好奇心，艾莉亞準備離開，卻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棚屋敞開的木門裏，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低輕斥：“楚煜！這是怎麽回事？！”
    是中文。
    艾莉亞在心裏說著，女孩的聲音極好聽，從她的語氣裏能聽出她似乎在生氣。
    走出棚屋後，便一動不動站定在木門旁的男人，挺拔的站姿依舊，唯有貼著衣袍一側的手指，無意識地顫動了兩下。
    艾莉亞覺得，他可能是在緊張，也可能是在心虛。
    但為什麽呢？
    “你幹的？”沒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女孩再次發問，這次，她的聲音裏帶了明顯的怒意。
    可即便是這樣，她的聲音還是很好聽，生氣的質問仿佛情人之間的撒嬌，令人情不自禁低頭認錯。
    楚煜收緊五指，藏起突然異變的尖爪，指勾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拳頭縫緩緩淌下。
    他沒有否認，隻簡單“嗯”了一聲。
    明明開門之前，他的“嗯”還帶著淡淡的愉悅，此刻隻剩下澀然。
    終於不用繼續再裝了。
    這個想法在心裏一閃而過，楚煜卻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解脫，反而比之前更焦慮了。
    他一焦慮，就想摧毀眼前所見的事物，不論是什麽……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楚瑤蹙起眉，視線從他冷漠無波的俊臉轉移至他握緊的雙拳。
    “你在幹什麽？”她伸手，拉起他的左手。
    本以為，想要掰開他的手指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出乎楚瑤意料之外的是，她隻是用了一點力氣，男人那早已鮮血淋漓的手，被她輕而易舉的打開。
    他的手指甲又尖又長，仿佛蝙蝠翼手上的尖爪，掌心的肉爛得一塌糊塗。
    楚瑤輕歎了一口氣，指尖白熒浮現，落入他掌心，隨即拉過他的另一隻手，這次她沒有使用白熒，隻是看著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點一點恢複。
    兩隻手被握在女孩手裏，白色的光團沁入手心的刹那，楚煜的十指微微顫動，本該清冷好聽的聲音，幽暗如深潭中的水，“為什麽？”
    楚瑤抬頭望進男人那雙有些駭人的銀色豎瞳，聲音清淺，“什麽為什麽？”
    “不討厭我嗎？”男人的長睫輕顫，豎瞳如針尖，危險中隱隱藏著自我厭棄。
    “討厭的。”
    楚煜身形輕顫，語氣卻很平靜，“我知道。”
    意料之中。
    見他陷入自我厭棄的情緒之中，楚瑤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男人那雙被白熒修複如初的雙手，沒好氣地抬腿，踹了他小退一腳。
    “你知道最好，趕緊救人！”
    說著，楚瑤從“搖籃”裏搬出一隻儲物箱，打開箱子，裏麵是她留下備用的[生命之水]針劑。
    跟在後麵的小蜥蜴和郝好，從楚瑤發問開始，就縮回了棚屋。
    這會兒聽到她說救人，立馬跑出來，根本沒讓楚瑤廢話，一人拿了五六支針劑，跑向街道兩旁倒了一片的“屍體”。
    楚瑤沒去看楚煜臉上的表情，跟著跑出去給人打針，臨走還不忘踹他一腳，出聲命令：“愣著幹什麽？”
    挨完罵又挨打的龍主大人，看著女孩跑遠的背影，眼中的自厭情緒驟然褪去，眼中閃過一抹暗光。
    果然，她不討厭。
    又看了幾秒，楚煜才懶懶彎腰，撿起三支[生命之水]針劑，朝躺的最近的三人走去。
    那三人眼巴巴看著郝好跑遠，齊刷刷嘔血，本來就進氣多出氣少，乍看到那個隻是從他們麵前走過，就把整條54號街的人，壓迫的內髒器官破損出血的恐怖存在，竟然拿著注射器，朝他們走來。
    完了，徹底完了。
    遠處，看了全程的艾莉亞，目光追隨著身穿黑袍的那人，見他蹲下身給那兩個半死不活的攤販注射針劑，剛才因為他被女孩踹了兩腳卻毫無反應，而感到的巨大震驚，在這一刻徹底釋然了。
    他是龍主，卻不是傳聞中那個嗜血凶殘的龍主。
    艾莉亞將目光投向同樣穿著黑色裙袍的女孩，隻見她手腳麻利的一個接著一個給地上的人注射，動作行雲流水，速度更是比另一邊的那隻蜥蜴人和郝好快了兩三倍。
    環顧一圈地上還躺著的那些人，艾莉亞深吸一口氣，快步朝楚瑤跑去，剛準備張口說：我可以幫忙……
    身體仿佛被一輛迎麵而來的重卡，撞飛出去。
    “嘭！”
    艾莉亞重重摔在地上，喉嚨一甜，吐出一口血。
    前一秒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下一秒看到女孩被無形的力量擊飛，楚瑤神色一凝，手上注射的動作沒停，扭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楚煜。
    “你！”這次她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地上躺著這些人，是被她連帶的，對楚煜的這種行為，她也能理解，畢竟他本質上還是畸變者。
    剛才自己都明確表達的不滿，他也該明白自己的行為是錯的，可結果呢？
    居然當著她的麵，對一個小女孩出手。
    收起手上的針劑，楚瑤小跑至女孩身前，手中的白熒點在她的心口，取出一條幹淨的手帕，塞到她手上，“抱歉，他的情緒不太穩定，你在這裏先休息一會兒，應該很快就能恢複。”
    說完，楚瑤回頭看向依舊在給人注射的楚煜，忍下心裏的鬱氣，繼續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