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孕育……”楚遲微眯眼，“你可以理解為，現在的人工授孕，隻不過，前者比後者多了一些工序。”
    聽到工序兩個字，楚瑤下意識皺眉。
    “除了進行人工授精，他們將提取自‘HEV’的部分生物信息，植入受精卵……”
    楚瑤的眉頭蹙得愈加緊了，所以，她能夠與“HEV001”進行連接的原因，是因為她的部分生物信息與“HEV”同源嗎？
    楚遲：“不過，‘觀測者共生’實驗最終失敗了，雖然，目前‘深海’還在使用這種失敗的技術。”
    楚瑤：“為什麽？”
    “實驗雖然失敗了，但是實驗需求的‘通靈者’並沒有失敗。”
    失敗的隻是，無法培育出正常的，能像普通人類那樣正常生活的“通靈者”
    “在‘深海’，‘通靈者’是一種耗材，單個的‘通靈’能力太差，他們一般會同時培育相同基因的三胞胎，四胞胎，進行串聯使用。”
    楚瑤進入埃裏克意識投影的那次，負責跟母體“HEV”進行連接的就是四胞胎。
    她自然不知道，她的那一次反入侵，致使“深海”損失了現有通靈者中，最穩定，保質期最長的四個。
    “2002年1月，部分參與‘觀測者共生’實驗的實驗體，在實驗失敗後被放歸。”
    楚遲停頓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女孩，“這一部分資料有缺失，而在我母親的筆記中，提到過這些實驗體的處理決定，是作為‘通靈者’，終身服務於‘HEV’……”
    2002年1月，媽媽回秦北村的時間，就是那一年的年初。
    楚瑤雙手緊緊交握，壓下喉間的澀意，迫使自己平靜下來。
    “有意思的是，在這段筆記之後，這些原本將被終身囚禁的‘通靈者’，竟然被送走了一半之多。”
    “更有意思的是，2003年10月，我的母親在臨死前，留下了一句話，她說：去南太平洋。”
    “忘了說，‘觀測者共生’實驗的發起人，是當時還未成立‘晝光會’的‘深海叛逃者’，‘燈塔’，以及‘深海’隸屬我母親楚袖的派係。”
    “她死後，她的人，一部分留在‘深海’，進入‘星辰集團’，一部分離開了‘深海’，加入其他科研實驗室，那些離開的，就是後來的‘和平派’，現在的星辰教會。”
    “同年12月，當時的‘叛逃者’，‘燈塔’，以及‘和平派’，發起了一項新的探索任務，這次的探索範圍是太平洋。”
    “2005年4月，他們在南太平洋發現了這裏。”
    “6月，這裏被正式命名為‘理想國’。”
    “取自柏拉圖的《理想國》。”
    指尖嵌入掌心，楚瑤恍若未聞，她抬起頭，“他們在你母親死後，突然發起的探索任務？”
    楚遲輕嘖一聲，這小東西還挺敏銳的。
    “是不是覺得，他們太著急了？她一死，他們就開始對南太平洋進行探索，並且成功找到了這裏。”
    “簡單猜測一下，應該是那群被放歸的通靈者中，有人看到了‘這裏’，借此左右交換獲得了自由。”
    楚瑤點頭，“HEV”能夠看到未來末世，自然也能看到過去沉沒在地球的外星飛船。
    她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因為這個，才避免了“深海”對她的終身囚禁。
    但從楚遲嘴巴裏聽到他如此輕巧的說出這些話，心中的鬱結更盛。
    明知道，當時的他也隻是個十歲的小孩，卻還是忍不住遷怒於他。
    見小姑娘對自己的話，反應缺缺，楚遲故技重施：“想聽更核心的機密嗎？”
    “再親我一下，告訴你更多。”
    楚瑤定定看著他，忍著煩亂起伏的心緒，一貫甜軟的聲線，帶著懨懨，“別逼我扇你。”
    “怎麽了？”察覺到女孩的神色不對，楚遲眉頭一攏。
    卻見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明顯的厭惡，前一刻還浮在臉上的調笑，頃刻間消失無蹤。
    他伸手，蓋住女孩的雙眼，沉眸：“別這麽看著我。”
    說完，又怕自己的語氣太冷，放軟聲，低聲下氣，“下次不拿親親逗你了，好嗎？”
    楚瑤抿唇，不想說話。
    很難形容她現在的心情，怨懟，痛恨，厭惡……
    “深海”總是能在她逐漸放平心態時，給她迎頭一記痛擊。
    沒有得到女孩的回應，楚遲垂下眼簾，平靜敘述：“我很討厭我的母親，從我出生開始，她從未看過我一眼，於她而言，我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汙點……”
    “但是我這個人呢，特別賤，她越不喜歡我，越討厭我，我就越想了解她，越渴望她看見我……10歲之前，我經常幻想有一天她回柏林來看我，像媽媽一樣跟我說話，給我講睡前故事……”
    “但幻想隻是幻想，直到她死，她都沒給我講過睡前故事。”
    “命運似乎存在著某種補償機製，雖然沒能聽她講故事，我卻得到了她生前的所有遺產，其中就包括她的親手筆記。”
    “在其中一份筆記中，她寫了一個秘密。”
    “她說：這個世界，最終會走向湮滅。”
    “這是她看見的未來，在與‘HEV’連結後。”
    楚瑤瞳孔微滯，“她也參與了實驗了。”
    楚遲點頭，又搖頭，“她不是‘通靈者’，本身無法進行共振連結，大概是通過某種極端方式，進行了那次連結，也是唯一的一次。”
    “後來，她就瘋了。”
    楚瑤攥緊的手無意識用力，聲音微啞，“我媽媽也瘋了，那時，我還沒出生。”
    明明沒有對媽媽的任何記憶，這二十幾年來，她很少會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媽媽。
    可能很小的時候會想，但是那些與她有關的回憶，沒有一次是開心愉快的。
    三歲的時候，外公外婆忙著插秧，將她放到隔壁婆婆家裏。
    婆婆以為她聽不懂寧城土話，當著她的麵，手指頭點著她，跟另一家嬸嬸說，“這個小娘句，姆媽是個不幹淨的，將來也不是個幹淨的。”
    其實她聽得懂，隻是不明白，她說的感淨另有其意。
    隻以為婆婆嫌棄她不幹淨。
    外公外婆接她回家之後，她就吵著要洗澡。
    那天，她洗了很久很久，洗得手腳在水裏泡得皺巴巴的發了白。
    洗完澡，她乖乖吃完飯，仔仔細細洗了好幾遍手，興匆匆跑去隔壁婆婆家，攤著手給她看，
    很認真的對她說：“婆婆，我洗得很幹淨了。”
    楚瑤有些不記得，婆婆當時回了她什麽，隻記得她當時看自己的眼神，嫌棄，冷漠，還有厭煩。
    直到後來長大，上了學，再想起這一段記憶，才明白，她的不幹淨是什麽意思。
    再後來，她上初中。
    村子裏的那些老人，隻要見到外公，總會說一句，“你們放心送小囡出去讀書的啊，別到時候又被人騙了，搞大肚子。”
    人言很惡，也很毒。
    他們上下嘴唇一碰，簡簡單單，隨隨便便一句話，換來的是，每次她放假回家，那些村裏人自以為調侃，實則惡毒的玩笑。
    那時，她才十一二歲。
    他們說：“讀書要好好讀，別老想著談對象。”
    他們說：“你外公外婆賺錢不容易，別學你媽走歪路。”
    他們說：“……”
    ……
    聽到楚瑤那句“我媽媽也瘋了”，楚遲如遭雷擊。
    他看了無數遍楚瑤的履曆，他知道她的母親是因為精神失常自殺去世的，卻從未將其與“觀測者共生”實驗聯係在一起。
    他慌忙托起女孩的下巴，低垂腦袋的她，早已淚流滿麵。
    楚遲心頭一口，仿佛有一千根針哽在喉間，“你，你……”
    楚瑤望著他，卻看不清他的臉，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說：“2002年2月，她回家了，7月生下我……”
    “楚遲，我可能也是‘觀測者共生’實驗的一部分。”
    “不，這不可能。”楚遲搖頭，指腹擦拭著她臉頰上的濕痕。
    “那是一場失敗的實驗！”他矢口否認，“你沒見過那些實驗失敗後出生的‘通靈者’，他們甚至都算不上是人類。”
    楚瑤：“也許有例外呢。”
    楚遲搖頭，“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不可能會將已經懷孕的人實驗體放歸，按照你的出生時間，你母親應該是放歸之前就已經懷孕了。”
    “如果她真的是實驗體，他們不可能查不到你母親已經懷孕。”
    楚瑤陷入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她說：“你失憶了。”
    “我是失憶了，但我的智商和邏輯還在。”
    “你忘記了，我和"HEV001"曾經連結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