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初中和高中，就隔了一條馬路，距離不到三百米。
    他當時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一路從學校飛奔到家裏的小店。
    結果到了店裏，先是看到楚瑤這小孩，然後聽到他爸說，“喏，囡囡找你幫忙。”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這小孩就拉著他往店門口走，一直走到旁邊弄堂裏，她才小聲說：“哥哥，你長得比我高，力氣也比我多，我可以借去用一用嗎？”
    他聽得一頭霧水，問她：“啥意思？”
    她說：“我想借去擦玻璃窗。”
    聽到這話，他當場笑出聲，還以為什麽事呢，原來是來找幫工的。
    這點小事，他自然不會拒絕。
    原以為這小孩是想偷懶，到了學校才知道，她說的擦窗戶是整扇都擦。
    那麽小一個人，踩著桌子擦窗，連一半高度都夠不到。
    幫她擦完窗，他就回去，壓根沒在意這小孩說的“借”，是有借有還的“借”。
    之後的每個禮拜五下午，這小孩都會偷摸拿出一塊錢給他買一瓶汽水喝，一買就是半年。
    一個月四塊，半年也就二十四塊。
    蔣潯光卻記了很多年。
    其他任何事他都可能忘記，唯獨這件事他一直記著。
    他知道，這小孩有借有還。
    也知道她小心思很多，卻不會讓他吃虧。
    分開這麽多年後的再次重逢，或許一開始因為觀念不同，有過不愉快，也或許因為誤會，讓他有了其他想法。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他家囡囡還是那個爸媽口中的聰明小孩。
    如果不是因為她，司丞不會找到他，將他調回秦北村。
    沒有她，爸媽不可能安然無恙的住在“搖籃”裏。
    他也不可能來到“理想國”，掌握著“星辰教會”裏一半的武裝力量。
    聽著蔣潯光說到每個禮拜的一瓶汽水，楚瑤人有些癡呆，那些已經變得很模糊的兒時記憶，逐漸變得清晰。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嘀咕了一句：“那可是我替人倒垃圾賺來的錢呢！”
    小學那會兒，她是沒有零花錢的。
    不是外公外婆不給，是家裏的錢本來就少，她在學校裏也沒有必須花錢的地方，她不好意思要，也不敢要。
    怕外公外婆覺得上學要花很多錢，聽隔壁的嬸嬸爺爺說的，不讓她繼續上學。
    蔣潯光聽到她這麽說，再次笑出聲，“我爸怕你拿家裏的錢給我買汽水，專門去你們小學裏打聽來著。”
    楚瑤臉頰飛紅，忙道：“好了好了，別說了，尷尬死了。”
    “心情好點了嗎？”蔣潯光卻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楚瑤愕然。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你也很好，囡囡。”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這一刻，敲碎了一年半未見的生疏。
    楚瑤忽地展顏一笑，“你也很好。”
    她說著伸出手，“誤會解除，我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
    正抬起手，打算跟小姑娘握手的蔣潯光，一秒收回手，動作快得眼前還有手臂揮過的殘影。
    看著他這一套快速撤回的絲滑連招，楚瑤的臉上滿是茫然。
    “你說的好朋友，是哪種好朋友？”蔣潯光問著，頭頂的豹耳耷拉，黑色長尾蔫蔫的垂在一側，跟死了一樣，完全不動彈。
    聽他這麽問，楚瑤沉默住了。
    “司丞那種？還是楚煜那種？”曾經那個不善言辭的蔣潯光，仿佛在這一瞬間打通了任督二脈。
    楚瑤啞然，小聲說：“正經的那種行不行？”
    “不行。”
    被無情駁回，楚瑤無奈道，“小蔣哥哥，你……我覺得這樣不好。”
    “嗯？”
    “他們不在意那種事，是因為我在他們那裏不是第一位，
    正因為如此，我可以不用太過在意他們，他們想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總歸是不會吃虧的。
    可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是一個很認真，很真誠的人，一旦你認定一件事，就會把這件事放在第一位。”
    蔣潯光是純粹的。
    他善良，真正，卻又憨實，愚鈍。
    楚瑤閉了閉眼，認真道：“我沒辦法還給你同等的真誠。”
    有借有還，可她還不出那麽多。
    蔣潯光心神俱震，喉嚨哽塞，“我不用。”
    楚瑤搖頭，“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我可以像他們一樣，我現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蔣潯光還想掙紮。
    楚瑤仍然搖頭，“不一樣的呀，他們那樣的人，和你不一樣的。”
    話音落下的刹那，棚屋的木門“吱呀”一聲。
    伴隨而來的是一道格外冰冷的質詢：“哪樣的人？”
    楚瑤渾身一僵，她正對著大門方向坐著，甚至都不用抬眼，目光便與推門而入的楚煜撞在了一起。
    丸辣……
    這“理想國”的天，被我捅破了。
    來自“理想國”的這位“天”，抬步向前，視線掠過並排坐在一起的兩人。
    聲音依舊冷，“哪樣的人？”
    楚瑤啞口無言。
    偷偷覷了一眼，看起來很冷靜，但是感覺下一秒就會大開殺戒的楚煜。
    暗搓搓伸出一個手指，偷偷戳了兩下身旁的蔣潯光，示意他先溜。
    結果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硬是坐著不動。
    不對，他剛剛動了。
    往她這邊挨了挨，坐得更靠前了一些，半邊身子擋在她麵前。
    楚瑤心裏呐喊，你人真好，但是下次別這麽好了。
    你以為你在保護我，對麵那條殺人不眨眼的龍，隻會覺得你在挑釁他。
    棚屋很小，楚煜隻走了幾步，便站在了楚瑤麵前。
    居高臨下，道：“怎麽不說話？”
    楚瑤抬起手，在嘴巴邊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無聲道：我啞巴了，不能說話。
    楚煜冷睨向蔣潯光，“那我殺了他？”
    楚瑤：“……說，說還不行。”
    楚煜：“嗯。”
    見龍主大人收回殺氣，楚瑤小腦瓜飛速運轉，狠狠斟酌了一番用詞，
    信口雌黃：“就是你們幾個啊，兄友弟恭，和諧相處，多好！”
    楚煜氣笑出聲。
    兄友弟恭？和諧相處？
    如果可以，最好全都殺了。
    楚瑤點點頭，順勢起身，伸出手，抓住他的臂彎，岔開話題，“我的火鍋好了嗎？我們找到電源了嗎？”
    楚煜睨了一眼，“好了。”
    “哎呀！那還等什麽？我們趕緊過去，楚遲肯定已經在我的貢菜了！”
    楚煜伸手將她撈進懷裏，冷眸瞥向蔣潯光，“走了。”
    閃身瞬移。
    楚瑤在消失的前一秒，朝身後喊了一句，“小蔣哥哥，我們的照片……回岸邊”再拍吧！
    完整的擬態黑白，化作一道黑光，自棚屋中一躍衝出。
    隔著棚屋一百米遠的郝好，看著自家木門被龍主大人打開，又關上。
    幾分鍾後，“砰”的打開，又關上。
    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還好，還好，這次龍主大人沒有大開殺戒。
    ……
    海岸邊。
    滾著熱氣的火鍋，一半是清油紅湯，一半是酸甜番茄底。
    楚瑤捧著碗，涮了一把小油菜，小鹿眼彎著月牙，笑眯眯，“這個菜菜是我外婆種的，好吃吧？”
    季暝暴風吸入一大口，伸出大拇指，“好次！”
    得到季小五的誇獎，楚瑤翹了翹下巴，側過頭去看身旁，默不作聲將涮牛肉放到她碗裏的楚煜。
    小腦袋湊過去，超級超級小聲問：“還生氣呢？”
    楚煜手上的動作一頓，不冷不熱：“不敢。”
    楚瑤：“……”得，這是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