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在人造岸堤上，浪花蕩起淺淺的白沫，向前揚起，又向後蕩回。
    海域上空的深藍與紫交錯，後方是54號街，明明滅滅的昏暗燈光。
    夜幕中。
    五道黑色剪影，或坐在堤壩凸起的石墩上，或倚著灰色岸牆而立。
    坐在岸牆上的女孩，嗓音柔軟，沙沙糯糯的，帶著些許酒後的微醺：
    “你們說，人類會滅絕嗎？”
    “這個世界真的會末日嗎？”
    “如果人類滅絕了，那地球會怎麽樣？”
    倚在牆側，白馬甲白西裝的頎長身影，輕笑一聲，“放心吧，就算人類滅絕了，地球也不會怎麽樣的。”
    宛若叛逆期的少年，熱衷於說一些難聽話，弄哭自家可愛的小妹妹，男人的聲音裏的戲謔未減。
    似是嚇唬，似是逗弄，“說不定人類一滅絕，老鼠就統領地球了呢？”
    女孩低哼一聲，發起了小脾氣，“楚遲，你別說話，你說的話很難聽，我不愛聽。”
    立在她身後的男人，“嗯”了一聲，表示對這句話的讚同。
    像是找到了支持者，楚瑤扭頭，問他，“楚煜，你說。”
    見小姑娘歪歪倒倒，楚煜伸手，虛虛扶著她的腰，以防她從岸牆上摔下來。
    語氣平淡：“你活著就好了，人類滅絕和你有什麽關係？”
    楚瑤小臉驟黑，伸出手指，戳他的胸口，“你說話也好難聽，你也不許說話。”
    “被噤聲”的楚家兩兄弟，對視一眼，繼而默契的瞥開眼。
    相看兩厭。
    季暝坐在石墩上，左手打在曲起的左腿上，右腿耷拉在岸牆邊，手上玩著路過海鳥掉落的灰白羽毛。
    “那我們都死了，地球上豈不是沒有人類了？”
    他喝醉了。
    慣常清亮的聲音，此時有些低沉，帶著些酒後的含糊。
    楚遲嗤笑，“那不然呢？難道地球還能為了人類殉情不成？要真這樣，那恐龍得多傷心。”
    “噗哧。”楚瑤忽然笑出聲，笑聲由小變大，仿佛聽到了什麽世紀笑話。
    笑到後麵，她又覺得難過，“那這樣好沒意思，我們豈不是白來這個世界一趟？”
    “也不會，可能幾年幾萬年以後，老鼠考古學家會挖到我們的骨頭化石，然後小心翼翼的修複骨架，掛在老鼠博物館裏展出……”
    “每到周末，就會有一堆老鼠小學生站在我的骨頭麵前，聽講解員科普，
    你看，這是人類的頭骨，這隻頭骨裏曾經長著一顆智商240的超絕大腦，
    這是牙齒，作為地球上最殘忍的哺乳類動物，人類的牙齒能夠撕碎任何動物，
    小朋友們，人類的菜譜，比你的想象力還要豐富一百倍哦……”
    “你好煩！”楚瑤轉身，沒好氣地給了楚遲肩膀一巴掌，“一點都不好笑。”
    “如果地球也毀滅了呢？”冷不丁的，蹲在岸堤上的蔣潯光開口問。
    作為在場智商最高，學曆最高，自詡最聰明的楚遲，當仁不讓的繼續他的答疑解惑。
    “那得看你怎麽定義地球毀滅了。”
    學曆最低，智商窪地本人·蔣貓貓：“……”這還要定義？定義個啥？
    楚遲搖搖頭，一臉的孺子不可教也。
    “如果你指的毀滅是生物大滅絕，那對地球來說，其實就跟我們生個皮膚病沒什麽區別……”
    “你以為皮膚潰爛很嚴重，可對以億萬年作為壽命單位的行星而言，那隻是個不痛不癢的小病。”
    “再嚴重一些，回顧一下我們剛剛說的小恐龍，希克蘇魯伯撞擊事件（注1），造成的全球性火災與‘核冬天’，引起的一係列地震，火山活動，幾乎徹底摧毀了地球的生態環境……”
    “那是你看，這種程度的隕石撞擊，它也隻是讓我們可愛的小恐龍滅絕了，地球還是那個地球……隻是換了一群寄生蟲在它的皮膚上爬來爬起。”
    “你要是還想更嚴重，比如有更巨大的天體撞擊，甚至連月球的卷入其中……最壞的結果，也隻是在突破洛希極限（注）後，地球，月球，外來天體，大家攪和在一起，卷成稀碎……”
    “當你覺得它完了，地球變成碎渣渣了的時候，百萬年，上億年，上萬億年之後，這仨說不定就相親相愛成一顆球了。”
    地球可能會毀滅。
    可在宇宙的尺度上，它的毀滅必然伴隨新生。
    隨著楚遲的話音落下，世界在這一瞬間徹底安靜下來。
    海風不再呼嘯，浪潮不再激進，隻隨著風沙沙蕩滌著岸堤。
    許久許久之後。
    季暝忽然開口，“聽不懂，也懶得聽。”
    其實是聽得懂的，隻是麵對眼前這漆黑的夜與海，還有身旁喝得有些醉意的人，他不想聽懂。
    他揚起手，向後抬，用力將手中的灰白色海鳥羽毛擲向海麵。
    輕飄飄的羽毛，違背地心引力，在夜風中，打著旋，轉成圈。
    季暝拍拍手，爽朗道：“既然來這個世界走一趟，總要做點什麽，留下些什麽……我可不想死後在博物館裏被老鼠小學生指指點點。”
    蔣潯光低低“嗯”了一聲。
    楚遲輕笑出聲，“你打算怎麽走？”
    “還沒想好。”季暝聳聳肩，轉而看向楚瑤，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笑著說：“別的道理我不懂，但是我懂一個道理。”
    楚遲：“什麽？”
    “楚老師指哪兒，我打哪兒。”
    楚煜發出一聲低嗤，“你弱了點。”
    “嘖，小六，你現在對哥哥我是越來越不客氣。”季暝一個翻身跳下岸牆，抬起手肘撞了撞楚煜的胳膊，
    格外坦蕩：“我弱點沒事，這不還有你嗎？”
    楚煜沒應他。
    蔣潯光自岸牆上一躍而下，附議：“還有我。”
    “好兄弟！”季暝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被海風吹走了些許酒意的楚瑤，回轉頭，目光一一看向不知何時並排站立的四人。
    最後落在楚遲身上，“老板，你家小員工有個小小的請求。”
    楚遲一秒警覺，剛剛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好像有了某種似曾相識的，這小祖宗從前也對他說過差不多話的即視感。
    心裏警惕著，嘴巴還是老實的應了，“什麽請求？”
    “能不能讓我見一見‘拉普拉斯妖’，深海總部的那隻母體。”
    楚遲一個大退步，聲音罕見的冰，“不可能。”
    楚瑤雙手合十：“兩個親親。”
    楚遲冷漠拒絕：“兩百個都不行。”
    說完，他轉過身，快步朝著不遠處放著火鍋的圓桌走去，腳步快得仿佛背後有鬼在追他。
    楚瑤歎氣，低聲：“怎麽辦啊？”
    她扭頭看向楚煜，“龍主大人能幫幫忙嗎？”
    楚煜回以一個同款冷眼，無情拒絕：“別想。”
    不是不行，是想都不允許想。
    ……
    【注1：希克蘇魯伯撞擊事件，約 6600 萬年前，白堊紀末期，顆直徑約 1015 公裏的小行星或彗星，在現今墨西哥尤卡坦半島北部，形成了希克蘇魯伯隕石坑。該隕石撞擊地球事件，與恐龍滅絕存在明確因果關聯。】
    【注2：洛希極限，是天體物理學中描述天體，因引力差（潮汐力）而被撕裂的臨界距離，由法國天文學家愛德華?洛希，於 19 世紀首次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