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謝晉元團長那近乎悲壯的提議，倉庫內彌漫著沉重的壓力與無聲的反對。
    副官的勸阻、營長的務實分析、戰士們最初的沉默，都指向同一個冰冷的現實。
    升起那麵旗幟，無異於在油盡燈枯之際，主動點燃毀滅自身的引信。
    那將招致日軍最瘋狂的、不計後果的報複。
    “謝某以為，升起這麵旗幟比再多堅守兩天更能向國際社會表明我們的態度和國人的意誌。”
    謝晉元沒有動搖。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或帶著傷痕的臉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升起這麵旗幟，比我們再苦苦支撐兩天，更能向四萬萬華夏同胞，更能向這蒼天厚土，表明我們的態度！”
    “表明華夏軍人寧折不彎的意誌！表明這個民族，還有脊梁！還有血性！”
    他並非不知後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升旗意味著什麽。
    自九一八以來，華夏軍人丟失的疆土太多，承受的屈辱太重！
    太需要一場行動，哪怕是用生命和鮮血澆灌的行動，來為這個飽受欺淩的民族，贏回一絲尊嚴！
    哪怕這尊嚴，需要用所有人的命去換！
    “升旗！”
    “就應該給這一幫狗娘養的看一下，我們還在!”
    “對，幹他們這群狗娘養的，憑啥怕他們啊。”
    “魔都是自家的地盤，幹嘛不升啊。”
    “升，必須要升，我們都白撿幾天命了，現在我們更需要的是尊嚴。”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吼了出來！
    恐懼和猶豫在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磅礴的力量衝垮，那是被戰火和屈辱壓抑到極致的民族血性！
    是對尊嚴最本能的渴望！
    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
    “謝某感謝大家的支持！”
    “升旗，明天一早我們就升旗！”
    “大家還有什麽遺言可以留一下，讓這位姑娘給我們送出去。”
    晉元看著眼前這群衣衫襤褸、傷痕累累，卻爆發出驚天氣勢的士兵虎目含淚。
    他喚醒了這些戰士們的尊嚴，同樣也將會喚醒租界內大家的尊嚴。
    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倉庫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平靜。
    沒有哭泣，沒有喧嘩。
    戰士們默默地找來能找到的所有紙張、煙盒、包裝紙、甚至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條。
    識字的人拿起筆，不識字的人圍到同伴身邊。
    “爹娘，小翠等我，等我回來娶你，就這幫我這樣寫，我家的地址是......”
    “幫我寫一封，我不識字，也不認字，我念你寫可以嗎？”
    “也給俺來一封，好久沒看到爹娘了，或許這是我最後能留給他們的東西了。”
    戰士們紛紛書寫著自己的遺書。
    筆尖在紙上遊走，留下歪歪扭扭卻重逾千斤的字跡。
    每一封遺書，都是一顆赤子之心最後的跳動，是向這個世界訣別的宣言。
    他們知道當明天的旗幟升起，他們的生命便進入了倒計時。
    他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是多活一分鍾算一分鍾，多活一秒鍾算一秒鍾。
    隻要上了戰場，生命都不會屬於自己。
    “太棒了，大家的士氣都起來了。”
    “謝團長真的是一個好長官！”
    蘇小雅看著倉庫裏這悲壯又充滿力量的一幕，淚水模糊了視線。
    在絕境之中，這種視死如歸的士氣，比任何武器都更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姚營長跟謝團長都是好樣的，他們手底下的士兵沒有一個懦夫！”
    陳飛支持的說著。
    寶山守衛戰跟四行倉庫守衛戰都是死局。
    但這兩個守衛戰的將士們士氣都很高，以及打出了華夏人的尊嚴。
    “要是其他華夏軍人都像這樣就好了。”
    於浩然說道。
    【謝團長的個人魅力太強了，我都忍不住想要戰鬥了。】
    【男生都是這樣，大家圍在一起的時候，隻要有一個人提了意見，其他人都會跟著走，我們不想思考，就告訴我們要幹誰就行。】
    【樓上的大兄弟說的太對了，以前讀書的時候宿舍有一個哥們說跟我走，帶你們幹架，我們問都沒問穿起衣服就跟過去了。】
    【哈哈哈，這就是男生的浪漫嗎，你不需要告訴我做什麽，就告訴我幹誰就行。】
    .........
    第三日。
    微弱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彌漫的硝煙，照亮了四行倉庫那傷痕累累的樓頂平台。
    三百多名戰士，在營長帶領下，整齊列隊。
    他們盡可能地整理著自己破爛的軍裝，擦亮了手中的武器。
    一張張麵孔上，沒有了昨日的疲憊和恐懼，隻剩下一種近乎凝固的平靜與決絕。
    新的一天開始，也意味著他們主動選擇的、通向最終犧牲的戰鬥，即將打響。
    大家拿著槍，眼神堅定，蓄勢待發。
    新的一天開始，也意味著新的戰鬥即將打響。
    “立正！”
    “匯報人數！”
    傳令兵的聲音在晨風中顯得格外嘹亮，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報告團座，全營除防禦警戒人員，觀察人員，傷亡人員，實到345人。”
    “請團座給我們訓話。”
    營長匯報著此時隊伍的情況。
    謝晉元回禮，目光緩緩掃過這三百四十五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仿佛要將每一張麵孔都刻進靈魂深處。
    他的視線越過倉庫，投向蘇州河南岸那影影綽綽的租界樓房，投向更遠處灰蒙蒙的天空。
    420人的隊伍，此時能戰鬥的也就300多人了。
    “八十八師的弟兄們！”
    “看到天空上那艘小型飛艇了嗎，那裏麵就是西洋各國的觀察員。”
    “在我的身後租界，是我們的同胞！”
    “我們不隻是在這裏抵抗小鬼子，我們是在給他們看，華夏人還在，華夏軍人還站在這裏。”
    “我們這些華夏軍人，一步都沒有退走！”
    “東北、華北淪陷了，有我們在，魔都就沒有淪陷。”
    “因為有你們，魔都還在！”
    謝團長聲嘶力竭的喊道。
    他知道這一場戰鬥打的憋屈，打的無奈。
    但是這一場戰鬥又必須要打，也必須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