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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雨小心翼翼地解釋著:“許隊,我姓朝,朝廷的朝,不是曹。”

    許博衍默了片刻,開口道:“朝雨——”他字正腔圓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朝雨肅然站直定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是被老師點名,意識都跟著他走了。

    我答應你的采訪。”他已經平靜下來,語氣裏不帶絲毫情緒。

    朝雨啊了一聲,心裏想著,原來賄賂這招這麽好使。“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許博衍聲音裏一貫的冷硬:“下周。”

    朝雨聲音沉甸甸的:“好。”

    她來的這一路惴惴不安,明知道賄賂是不對的,可是她鬼使神差地還是送出去了。掛了電話,她的心裏湧出滿滿的失落,心底對許博衍這個人有了鄙視,什麽專家?

    第二天去報社,朝雨在樓下碰到買早飯的寧珊。

    寧珊問:“雞肉卷買一送一,你要嗎?”

    朝雨睨了一眼雞肉卷:“都是打激素的雞,你少吃一點。”

    寧珊:“……”真想把雞肉卷扔她臉上。雞肉卷得罪你了啊,你以前吃的不是挺開心的嗎?

    朝雨昨晚一夜失眠,她夢到自己和許博衍被抓了……法庭審判長當庭宣判,兩人因犯受賄行賄罪被判三年!

    早上起來的時候,她的右眼皮直跳。

    寧珊見她氣色不好,問道:“許博衍沒收你的錢?”

    他當時要是拒絕她就好了,又或者昨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把她罵一頓,她現在都舒坦。朝雨含糊地應了一聲。

    寧珊心大:“那就放心吧。”

    兩人一起進了大樓,八點半,高主任氣衝衝地來了,如席卷而來的龍卷風:“朝雨,到我辦公室來。”

    朝雨心頭一顫,臉色瞬間一白。

    關門。”主任眼睛瞪著她:“你現在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啊!賄賂公務人員!”

    朝雨咬著唇,身體僵硬。

    主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麵:“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是違法的?”

    她低下了頭,“知道。”

    道個歉就那麽困難?”主任問。

    她緊緊抿著嘴巴。

    你現在這個情況有多嚴重你知道嗎?”高主人歎了一口,“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許博衍就差你這一千塊錢?在你眼裏他就那麽窮嗎?”

    朝雨嘟囔了一句:“少了嗎?”

    誰給你出的這個蠢注意?”主任知道她的為人。

    朝雨咬牙,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我自己。”

    主任冷笑一聲:“3000字檢討!另外留崗查看!”

    朝雨眼圈一紅,這個懲罰不算重。

    主任擺擺手,“朝雨,你現在不是在學校,你已經是一個社會人了。進入社會,你就得放下你的那一套。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你得用心去看這個世界。”

    朝雨怔然。

    專刊的事,你要是不想做,我換人。”

    她聲音顫了顫,“不,我願意。”

    主任望著她:“好。前提是向許博衍道歉。”

    朝雨緊握著拳頭,“我知道。”

    你先回去吧。”

    朝雨站在那兒,沒有動,目光落在台曆上,“明天我想請假。”

    主任也看了一眼台曆,六月十五號,去年這個日子,朝雨也請假的。他點點頭,“多休息兩天,養好狀態。”

    讓您擔心了。”她彎了彎腰。

    她一走,高主任立馬揉著掌心,疼啊,這掌心一片火熱,拍的太用勁了。這個臭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朝雨失魂落魄地出來,心底突然踏實了很多。

    不過寧珊卻內疚了。“朝雨,對不起,我蠢我笨我我無知!”

    朝雨揉揉她的卷毛:“你也是為了我啊。”

    寧珊嗚嗚嗚的抱著她,“朝雨,你要是被開除了,我也不幹了。”

    朝雨:“……”

    兩人去年一起到報社,感情非比一般。一直在工作上相互照應。朝雨的工作以社會新聞為主,寧珊就比較散,哪裏需要她,她就去哪裏支援。

    寧珊傷心了,自己的餿主意差點害好姐妹丟了工作。“下回不能送錢了,就送點吃的。許博衍一個人在寧城,也總不能老吃食堂和外賣。”她這是在將心比心。寧珊是廣西人,大學畢業後就獨自留在寧城。

    朝雨:“……”她隻會下泡麵。

    第二天,寧城的天氣一片晴朗。朝雨開車出城,一個多小時後,她來到郊外一處陵園。

    山上一片冷清,人寥寥無幾。

    她從後車廂拿出準備好的小雛菊,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一條蜿蜒的水泥路,她很熟悉,走到東邊第二排第六個墓碑,她停下腳步。

    墓碑上貼著一個女人的照片,而碑前正放著一束百合。百合很新鮮,看樣子今天有人來過了。

    朝雨放下手中的花,斂目,鞠了三躬。

    風徐徐吹動,山上青蔥的鬆樹枝隨風搖曳,又一年夏天到了。

    從山上下來後,路過門口,她給看園大爺遞了一條煙。

    大爺記得她:“又來了啊。”

    朝雨點點頭:“平時麻煩你了。”

    你也太客氣了,都過去這麽久了。小姑娘,凡事都要放開,人死不能複生。”大爺在這裏每日見多了,一臉平和。

    朝雨望著遠方,眼睛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我該回去了。”

    空曠的停車場,車不多,無形中讓人感到陣陣森寒。朝雨膽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啟動車子。

    車子不知道怎麽回事打不著火,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急的臉上冒汗。

    怎麽這時候罷工了?

    她隻得下車找人尋求幫助,挨個看了兩輛車都沒人,她又朝著前方一輛越野車走去,能開越野車的人技術一定不在話下。

    車裏隱約是有人的。

    朝雨抬手輕輕敲了敲車窗。數秒,車窗搖下來。

    她要說的話卡在喉嚨口,內心一片焦灼。

    許博衍迎著她的目光,微微皺了一下眉:“什麽事?”

    朝雨尷尬地無處遁形,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會這麽直接地對上許博衍那張臉,他的五官原本就硬朗,現在更是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她艱難地咽了咽喉嚨,“不好意思,我的車啟動不了,能不能幫我看下。”

    許博衍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姿態隨意,他沉默著,眉宇間有股壓抑。

    朝雨的臉熱熱的,她舔了舔嘴角,落落一笑,轉身回去。

    許博衍餘光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指尖動了下。打開車門,利落地下車,步伐堅實徑直走到她的車旁。

    朝雨有些錯愕,沒想到他會幫她。

    許博衍打開車蓋,細細查看了油箱和發動機,發現是電路短路,他接好。“去試一下。”

    朝雨短暫的失神,“喔,好的。”

    可惜車子還是無法啟動。

    許博衍又低頭一番檢查,悶熱的天,他的後背漸漸濕了。

    他今天穿了黑色T恤,一身肅穆。天很熱,太陽刺眼。陽光下,汗珠漸漸順著他的額角慢慢滑落。黑色短袖襯著他那結實的胳膊,露出明顯的肌肉線條。

    她慢慢收回視線,這一刻的心情真是難以描述。

    許博衍蓋好車蓋,走過來,話很少,“電瓶壞了。叫拖車。”

    朝雨皺起了眉,真是倒黴,一定是那晚進水了。她望著他,目光沉靜。他的手沾滿了油,黑漆漆的。她下意識地抽出一張濕紙巾,卻又怕他拒絕似的,連忙塞到他的手裏。

    許博衍隨意擦了擦手,轉身把紙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隔了三米的距離,他的動作一氣嗬成。

    朝雨望著他,內心掙紮,有些話始終沒好意思說出來。

    許博衍回到自己的車上,發動車子。越野車右轉彎開了出來。

    朝雨眼睜睜地看著,車影越開越遠。

    車子開了數米,突然又倒退,慢慢靠近她的車。

    許博衍冷冽的聲音傳過來:“上車。”

    朝雨幾乎沒有猶豫,嗖的一下,就上了他的車。那一刻,她對他充滿了感激。不論先前他們有多大的恩怨情仇,這一刻,他如救世主一般救了她。

    朝雨怕,她很怕一個人待在這裏。

    車內一片安靜。她側過頭,找回了自己聲音:“謝謝你。”

    許博衍目不斜視,專注的開著車,也沒有回應她。

    她並不在意。

    朝雨趕緊給拖車隊打了電話,請他們過來救援。一切處理完,她終於鬆了一口氣,身子放鬆下來。

    車子開到高速,前方堵車。她的肚子有點熱,這會兒已經中午了,回城的話,估計也要到下午一兩點。

    朝雨一手抵著肚子,早上出門她就吃了兩片麵包,這會餓的胃疼。

    許隊,你吃過飯了嗎?”

    許博衍睨了她一眼,極淡的一瞥。

    朝雨咽了咽喉嚨,聲音緊張:“前麵有個服務區,能不能拐個彎,我餓了……”真的餓了,不然她不會提出來的。環顧了一周,他的車上一點吃的都沒有。

    忽然間,他扔給她一盒口香糖。

    朝雨:“……”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服務區。

    朝雨急匆匆地去買吃的,她看了一眼許博衍,問道:“許隊,你要吃什麽?”

    許博衍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動作嫻熟地點了一根煙。“不用。”

    朝雨疑惑,抽煙也能抵飽嗎?

    她買了兩根玉米,兩個嘉興大肉粽,兩根烤腸,兩瓶飲料。結賬時她的手機突然黑屏了,明明剛剛還有26%的電量。朝雨方了,而她的嘴裏咬著烤腸。

    收營員望著她:“可以現金。”

    她今天出門沒有帶錢包。昨天賄賂許博衍的1000塊還是和寧珊湊的。

    朝雨蔫蔫地回去找許博衍,許博衍正站在花壇邊。她站在不遠處,目光漸漸失了焦距,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孤寂,落寞的表情被繚繞的白煙遮掩著。

    半晌,她穿過那片光影,徑直走到他的身邊,“許隊——”

    許博衍抬眼看著她,小丫頭今天也穿著黑色T恤,藍色牛仔喇叭褲。兩人能在墓園相遇,彼此都心照不宣。他不疾不徐地又抽了一口,緩緩吐了一個煙圈。

    她說:“能借我一百塊錢嗎?”

    他熄滅了煙頭,扔進了垃圾桶。他凝視著她片刻,嘴角溢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借?”聲音含糊。

    她點頭,“回去就還你。”

    許博衍嗓音微沉:“不用借,你賄賂我的1000塊我還沒給你。”

    朝雨:“……”

    那雙黑色的眸子正研判著她,那裏麵流露著鄙夷之色。朝雨突然明白了——秋後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