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將時間撥回到兩個小時之前。
    “哼哼~哼哼哼~~”
    優雅的鋼琴曲在月光籠罩下的書房中流轉，音符跳躍在深色胡桃木書架、褪色的掛毯和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之間，讓每一個經過這裏的人都忍不住發出了源於內心的讚歎。
    可當他們看見琴聲的來源——端坐在那架古樸卻保養得宜的三角鋼琴前的身影時，又會忍不住被他猙獰的動作、如同毒蛇般的豎瞳所震懾，升起一抹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懼。
    “已經很晚了，勿忘我先生。”
    站在勿忘我的身旁，格蕾絲微微行了一個禮：“您找我過來有什麽事情嗎？”
    “宕——”
    一個突兀、刺耳的不和諧音驟然撕裂了流暢的旋律，鋼琴聲陡然停止，十指砸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
    格蕾絲皺了皺眉頭，又很快舒展開來，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找你過來當然有事，我的小格蕾絲。”
    勿忘我優雅地摘下了那雙潔白的絲質手套，將其隨意地搭在了鋼琴之上。
    他站起身，走向格蕾絲，自然地牽起她微涼的手，帶領她走到了書房牆壁上掛著的巨幅地圖旁邊，示意她看看這幅地圖。
    地圖上，密密麻麻地用濃黑的墨點標記著位置，旁邊還標注著細小的、隻有內部人員才懂的文字。
    “這是……歐羅巴的地圖？”
    格蕾絲看著上麵標記的黑色墨點，眼睛閃爍了一下，繼續說道：“不出意外，這是我們在歐羅巴上據點的位置。不過，勿忘我先生，您為什麽要讓我看這個？”
    而就在格蕾絲提出疑問的下一刻，一個始料未及的消息讓她的眼神微微一凝。
    “我們的據點被攻擊了。”
    “……”
    格蕾絲沒有說話。
    “它們幾乎在同一時刻、被相同的手段攻擊了，攻擊者的體量與我們據點的規模成正比。”
    勿忘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幅地圖，語氣漫不經心。
    “雖然我已經成為重塑之手在歐羅巴上的總負責人，但這麽龐大的損失，即便是我們的底蘊，也堪稱傷筋動骨……而這，還不是最有趣的。”
    “重點是，為什麽我們這裏沒事？”
    “他們沒有理由，找到了我們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小型據點，百分之百的中型及以上據點……卻偏偏遺漏了這個最大、最核心的堡壘？這就像一場精心策劃的圍獵，卻在最後一步，對著最強壯的獵物，仁慈地敞開了一個缺口？”
    “這很不合理，不是麽？”
    勿忘我輕笑一聲，譏諷從他的嘴角溢出。
    “愚蠢的人類聯盟，這麽明顯的計謀也想讓我跳進去？”
    “的一句古話：圍三闕一。而很明顯，這裏就是那個被故意留下來的‘一’，一個……誘餌，一個陷阱。”
    “這裏已經沒有救了。我們在歐羅巴上的布置已經完全潰敗，現在就連奧利圖歐都飛不出去四十公裏之外。”
    “……”
    格蕾絲仍舊沒有說話。
    她的心髒狂跳著，巨大的信息量在她腦中翻騰。她思考著勿忘我找她來的目的，思考著她是不是暴露了。
    勿忘我沒有理由叫她過來，這些也不是她所負責的內容。她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勿忘我覺得這些據點所遭受的攻擊與她有關係。
    或許這是一場清算。
    “你很緊張嗎？小格蕾絲。”
    勿忘我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格蕾絲為之一滯。
    她在幾個呼吸之間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抬起頭，冷淡又帶有一絲擔憂的表情恰到好處地浮現在自己的臉上。
    “……是的，勿忘我先生。”她單手撫胸，聲音帶著一絲悲憫的顫抖：“我擔心這對祂的歸來造成影響。”
    “噢，不用擔心，格蕾絲使徒。”
    勿忘我很優雅地將一枚貝殼交到了格蕾絲的手中。
    “儀式的大部分程序我都已經完成，如今欠缺的，不過是一些待填充的‘血肉’與‘柴薪’。而現在，就需要你和我們門徒的付出了。”
    “……我需要做些什麽？”
    “逃。”勿忘我淡淡地說道：“逃出這裏，逃往南極。你和門徒們會帶著這些儀式用品離開，祂會指引你前進的道路。記住，避開人聯的人，他們可以嗅到我們身上的氣味。”
    “每一個儀式物品都有著備份。隻要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到了南極，找到了阿尼姆斯，我們就還沒有失敗。而你，格蕾絲使徒，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除了我和阿尼姆斯具有煉金術造詣之外，重塑最優秀的煉金術師就是你。你必須活著。”
    “……那您呢？”
    “我會留在這裏。”
    勿忘我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
    “這裏，每一塊磚石，每一道陰影，都銘刻著我的煉金術陣！即使是那名人聯首席來了也得脫層皮！除了我，沒有人能夠操控這些術陣！我要把那些踏足此地的、自詡精銳的獵犬統統埋葬！”
    他抓住一枚銅釘，狠狠地釘在了象征著古堡所在位置的黑色墨點之上，其力道之大，甚至穿透了地圖，讓釘子深深嵌入了背後的牆板當中，發出了金屬和磚石摩擦的難聽聲音。
    “不管他們有什麽手段，隻要他們來到了這裏，那就別想著離開了。”
    瘋狂突兀地轉變為平靜，而後又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轉變為一抹欣喜。
    “啊，他們來了……一名、兩名、三名……”
    他的聲音變得飄忽而陶醉，豎瞳因興奮而收縮。
    “……二十八名。很棒，他們足足來了二十八個人。能夠派來攻堅這個地方的士兵，想必一定是人聯中最最精銳的士兵吧？說不定，我這次又可以和那個名叫‘陸遠’的隊長碰上麵……”
    “不，我已經嗅到他的味道了……他就在這裏，就在我的腳下。”
    雞皮疙瘩從尖端蔓延至四肢，又從四肢蔓延至全身。
    顫抖的手指死死地扣住自己的衣角，從骨髓中湧出的興奮讓他渾身戰栗。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即將到來的血腥盛宴的極致渴望。
    “呼……呼……”
    格蕾絲就這樣看著勿忘我通過不斷深呼吸來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一抹隱藏極深的陰霾漸漸出現在她的眼中。
    “呼……走吧，格蕾絲使徒，走吧。”
    勿忘我停止了顫抖，向著格蕾絲揮了揮手。
    他的手指在地圖前的虛空中劃過一條曲折的虛線，從中歐指向中東，再折向非洲之角，最終指向地圖底部那片冰封的白色大陸。
    “部分門徒們會保護你。通過傳送術陣離開這裏，先去中東，然後去南非，再去南極。阿尼姆斯會接應你，你一路上不會有任何危險。”
    “而剩下一部分門徒，將會去執行我的秘密任務。人聯與基金會之間也該有一些矛盾了。”
    “……勿忘我先生，您真的……”
    “走。”
    平靜如水的聲音響起，卻讓格蕾絲感覺到了絲絲致命的威脅，如同毒蛇香甜而又致命的毒液。
    她猛地抬頭，對上勿忘我的豎瞳——那裏沒有了瘋狂，沒有了興奮，隻剩下一種死寂的、如同萬年凍土般的平靜。
    以及平靜下潛藏著的，那早已凝固的、毀滅一切的瘋狂。
    “……是。”
    格蕾絲不再說些什麽。
    在一群門徒的簇擁下，她轉身離去，往古堡中的傳送術陣方向走去。
    在她的身後，那悠然的鋼琴聲再次響起。
    隻是這一次，那琴聲中所蘊含的不隻是優雅與淡然。
    還有著致命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