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琴對周遭的變故渾然未覺，她的世界裏仿佛隻剩下懷中的酒壇。
    直到林雲在她正對麵坐下，她那雙蒙著水霧的迷離眼眸才微微一動，眼波中緩緩映照出男人的輪廓。
    她雙手抱著半空的酒壇，白皙的下巴輕輕抵在冰涼的壇口，抬頭望向林雲，含糊不清地道：“你……你怎麽來了……”
    蘇琴的修為不算低，禦天境後期，也算是一方強者了。
    理論上隻要蘇琴動用一丁點修為，這破爛酒館裏的酒根本醉不了她。
    可她今晚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買醉，根本沒有一絲想要保持清醒的想法。
    林雲本來不想管這種父母輩之間的事，可看到蘇琴越喝越多，臉上的神態也明顯不對勁，他猶豫片刻還是過來了一趟。
    此時他已經有些後悔自己睡前為什麽非要習慣性地展開神識檢查周圍的環境了，如果剛才他不展開神識就不會看到蘇琴，看不到蘇琴買醉，他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了。
    他清楚蘇琴買醉的原因，然而也正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感到為難。
    他那便宜父親明顯是個純愛戰神，眼裏隻有母親葉璿一人，他自己也不可能背叛自己母親給蘇琴出什麽主意，他現在可謂是一根筋直接變成兩頭堵了。
    他內心一歎，苦笑道：“剛才偶然間看到蘇姨你在這喝酒，所以就過來了。”
    “這樣啊！”蘇琴眨了眨眼睛，打了個酒嗝，嘴中帶出濃濃的酒氣。
    她將一壇還未開封的酒推到林雲麵前，依舊含糊不清地道：“你......你來了正好，今晚你陪蘇姨喝酒吧！”
    壇底在粗糙桌麵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女人用手拍了拍那壇酒，眼神中寫滿了期待。
    林雲看著眼前的酒壇，沉默片刻。
    他沒有飲酒的習慣，因為酒會影響他出劍的速度，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他都不喜歡酒這種東西。
    不過想到今晚的蘇琴確實需要一個人陪著，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動作利落地拍開酒壇的泥封，然後在蘇琴朦朧目光的注視下，學著剛才女人的樣子，雙手抱起酒壇，仰頭便往嘴裏灌去。
    剛才女人喝酒的時候，溢出的酒水浸濕了女人身上的衣服，現在林雲喝酒的時候也是如此。
    辛辣的酒液湧入喉嚨，帶起一股灼燒般的刺激感，他微微蹙了下眉，不過還是選擇繼續吞咽。
    蘇琴望著林雲豪飲的模樣，喃喃道：“你和你父親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們都說我和他長得很像。”林雲放下酒壇，手背擦了擦殘留在下巴的酒水。
    “我說的不一樣，不是指樣貌。”蘇琴下巴抵在壇口上，麵露回憶，神色複雜地望著林雲，似乎想起了什麽久遠的事。
    “那是指什麽？”林雲詢問。
    “性格，我指的是性格。”蘇琴解釋道：“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喝酒，平時大概率也很少飲酒吧？然而我剛才讓你陪我喝酒，你雖然不喜歡但還是答應了下來。你信不信，類似的事情若是放在你父親身上，他肯定會一口回絕，哪怕坐在這裏喝酒的人是不是我都一樣。”
    “你父親就是這種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除了麵對你母親的時候存在例外，認定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他平時也是滴酒不沾，絕對不會為了除你母親以外的人改變自己的習慣。”
    林雲沉默，其實他前世也是這樣的人，劍心堅定，絕不會為了任何人輕易改變自己認定的事情。
    聽蘇琴這樣說，他似乎有些理解自己那便宜父親為何能領悟湮滅的仙尊的湮滅道則了，內心堅定之人在感悟各種道則上確實容易事半功倍。
    他思索片刻，沉吟道：“那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琴道：“有好有壞吧！這種強驢性格若是能一直保持本心，有時候確實很有魅力，不過有時候也容易讓人恨得牙癢癢。這種人不知變通，死守著自己認為的道理，輕易不會動搖。若他做的事情一直都是對的，那還好說。可有時候若是做錯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女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咬牙切齒，說完又抱著酒壇灌了好幾口酒。
    林雲知道蘇琴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林澤，搖了搖頭，沒有繼續接話茬，隻能默默地陪對方喝酒。
    今晚的蘇琴確實很需要一個在旁邊陪著默默傾聽的人。
    今晚女人說了很多，林雲也聽了很多。
    蘇琴和他父母乃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蘇琴認識他父親林澤甚至還在母親葉璿前麵。
    然而世上之事先到不一定先得，林澤最後還是先喜歡上了葉璿，一見鍾情的那種，按蘇琴的話說就是當初林澤看到葉璿的時候差點將眼睛都瞪出來了。
    蘇琴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表情憤憤，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道：“雲兒，你說蘇姨比起你母親真的有差那麽多嗎？”
    “額......”林雲嘴角微微抽搐。
    麵對這種危險的送命題，他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交出了一個可能不正確但一定非常安全的答案。
    “當然沒有，蘇姨你和母親比起來是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美。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可能隻是父親就喜歡母親這樣的而已。這不是你的問題，而是他的問題。”
    蘇琴輕笑出聲，眸光流轉，饒有興致地望著林雲道：“你果然和你父親很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他是他，我是我，同樣長了兩隻眼睛，不過我的眼睛沒有瞎，所以我能看到許多他看不到的東西。”林雲笑道。
    “你看到了什麽？”蘇琴追問。
    林雲嘴角微揚，目光落在蘇琴染著醉意的麵容上，不疾不徐道：“我看到了月宮仙子，獨坐酒館，一壇濁酒映星眸。我看到了雲中皎月，偶墜人間，半襟酒痕染素衣。我看到了春山含黛凝遠岫，秋水橫波漾星河。我看到了瑤台玉露醉海棠，金風玉露黯群芳........”
    林雲字字不提蘇琴容貌身姿，可句句稱讚其風骨神韻，寥寥幾語便勾勒出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形象。
    蘇琴聽得整個人都愣住了，醉意朦朧的杏眸泛起複雜漣漪。
    這些年來她聽過無數奉承的話，可從未有人能像林雲這般將讚美說得如此風雅含蓄，不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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