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詫異為什麽一個監管突然提起了霧城，但宋楚還是隨口答了。
    “聽說過，沒去過。”
    微笑男人：“沒去過嗎……”
    他優雅而靜謐地托著下巴，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膏雕像。
    宋楚側目看過去。
    這個人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灰霧，這些灰霧由絲絲縷縷的情緒縈繞而成，茫然和迷惑的情緒。
    就像一個曾經裝滿金色細沙的瓶子，原本明媚而生機，在被人強製清理掉了金色的沙子，隻剩下空蕩蕩的一個透明玻璃瓶，冰冷死寂。
    “哦，那你都聽說了霧城的什麽傳聞，能給我講講嗎？”
    宋楚收回目光，狐疑著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簡單粗暴道：“死了一城的人。”
    微笑男人不笑了，無聲注視他。
    宋楚專注吃飯：“我就知道這些。”
    他試圖打聽微笑男人的生平來曆，“你呢？為什麽想知道霧城的事？難道你在成為遊戲的走狗之前，老家是霧城的？”
    “……”
    沒有回應，男人微笑著在用眼神罵人。
    宋楚抬頭瞥了一眼，禮貌更換了用詞。
    “在成為遊戲的爪牙之前，你是霧城人？”
    “……”
    宋楚：“？”
    還不滿意？
    “不然你給自己想個名稱。”
    微笑男人：“我、不、知、道。”
    宋楚：“也是。”
    他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旁敲側推地向玩家打聽。
    “你這裏不太像是遊戲場所。”宋楚不經意間提起。
    死過人的地方，多多少少會有清理不掉的血腥殘留，而這裏嶄新明亮，全然像一個新建的餐廳。
    微笑男人倒是絲毫沒有隱瞞的打算：“這裏本就不是遊戲。”
    “我不是監管者，也不是審判者，我隻是一個廚子。”
    一個沒有記憶的廚子。
    掃了眼滿地暈倒的玩家，他叩了叩桌麵，思忖片刻後直言不諱道：“維護遊戲的運行和我無關，這個遊戲也隻會開啟這麽一次。”
    宋楚這下是真的詫異了。
    “所以你閑的沒事幹出來給玩家做頓飯？”
    還是吃完一頓說不定完蛋的斷頭飯。
    微笑男人誠實點頭：“差不多算是。”
    宋楚：“……”
    雖然極度無語，但宋楚還是指著桌子上的菜肴誇了一句“飯做的不錯”。
    微笑男人露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誠心誠意的笑容：“普通的家常便飯而已，你喜歡就多吃幾頓。”
    問題是不吃也不行，會餓得想要撞牆。
    然而毒藥對宋楚來說，頂多全是一味新鮮些的調料，於是直接無視掉了這味特殊的添加劑。
    反正他吃的很滿意，比之幾日來的泡麵線麵，這些摻毒藥的菜肴算得上是山珍海味了，更別說，他吃到現在，一道加料的都還沒碰到。
    實在是運氣不錯。
    宋楚：“謙虛，要知道那頭豬做的豬食都不要臉自稱「美食」。”
    “朱急？”微笑男人勾起唇角，漫不經心地爆了個大雷。
    “當初原生監管者和暴動者的數量稀少，需要審判者指定挑選一些來補缺，審判長的指標落到我這個閑人手裏。”
    “我又懶得出去尋人，於是在童話鎮一戶養豬的人家裏隨便挑了一頭豬，塞了神賜能量頂上了一個監管者的空缺。”
    宋楚沉默良久：“……為什麽是豬？”
    微笑男人：“我去買肉，那天準備燉排骨。”
    理由很充分。
    宋楚：“監管者……都是以這麽隨便的方式來的嗎？比如那頭大黃雞。”
    微笑男人搖頭：“就他一個，是從童話鎮的豬變成了遊戲裏的監管者，然後落地在童話鎮擁有了身份證明，成為正式居民。至於小黃鳥，它是熊孩子選定的監管者。”
    宋楚笑了下：“這麽說來，你算是那頭豬的爹？”
    微笑男人：“我拒絕承認。”
    宋楚又笑了一聲：“父不嫌子醜。”
    微笑男人：“就像你的蛤蟆兒子？”
    宋楚：“它是一隻可愛的小青蛙。”
    微笑男人點頭：“醜得很別致。”
    宋楚反唇相譏：“比不上你的豬兒子。”
    微笑男人：“彼此彼此。”
    接下來的爭執仿佛沒有半點營養。
    “青蛙可愛。”
    “豬能吃。”
    “青蛙也能。”
    “我做一道牛蛙，你敢吃嗎？”
    “我兒子敢。”
    一股海水般鹹濕的氣息湧入餐廳，打斷了這段幼稚的爭執，濕漉漉的水汽拖曳著痕跡從地板上掠過，輕巧得像一陣風。
    宋楚和微笑男人不約而同停下了交談，盯著那個將脖子伸到兩人中間的怪異魚頭。
    魚頭碩大如水桶，顏色青黛，拳頭大的魚目一隻盯著宋楚一隻盯著微笑男人，魚嘴一開一合，口吐人言。
    “先生，要買魚嗎？”
    魚目眼瞼下是堅硬的青色魚鱗，整個魚頭帶著潮濕的水汽和濃鬱的魚腥味，一扇薄薄濕潤的魚鰭上掛了隻小籃子裏，籃子裏裝滿了時不時彈跳一下魚尾的小魚小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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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楚伸出手，指了指魚頭怪：“這什麽？”
    微笑男人抬手，拿起一隻餐具中空盤子，把魚頭怪從餐桌上拍飛下去，魚腥氣息的粘液在桌麵上留下了長長一道濕潤痕跡。
    肉質彈嫩地在地上反彈了兩下，聲音duangduang的。
    他不著痕跡皺了下眉，神色如常地回答宋楚的問題：“人魚。”
    宋楚的眼睛朝著魚頭怪的下半身瞥去。
    想象中漂亮妖異的大尾巴沒有見到，見到了兩條人腿。
    小腿肌肉緊實，塊壘分明，布滿了頭發絲一樣濃密繁多的腿毛，濕漉漉得像泡發的海藻。
    上魚下人，何嚐不是一種“人魚”。
    微笑男人盯著眼前碩大的魚頭若有所思，看著宋楚認真道：“你想吃海鮮嗎？”
    宋楚掃了一眼挎在魚鰭上籃子裏的小魚小蝦，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魚頭怪。
    宋楚猜他口中的“海鮮”應該是後者了，於是禮貌婉拒：“我吃魚過敏。”
    微笑男人：“我記得那道金湯酸菜魚你吃了不少。”
    宋楚：“從現在開始過敏了。”
    於是微笑男人隻得遺憾地揮揮手。
    魚頭怪渾然不知自己差點被開刀做菜，挎著小籃子，緩緩從餐廳退離。
    地板上玩家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每個人身上都不免遭殃覆蓋了一層海鮮魚腥味的粘液。
    “這不是你的遊戲嗎？推銷賣海鮮的為什麽能進來？”宋楚看著門外的漆黑水幕道。
    微笑男人打了個響指，玻璃門上的黑色水幕潮水般褪去，透著玻璃，宋楚看到了一座童話般的小鎮。
    蔚藍的天空飄著大朵大朵的，彩色的蘑菇房子上斜斜壘著糖果煙囪，木製的小吊樓建在大樹上，遠處的城堡被玫瑰荊棘包裹……
    “因為這裏是童話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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