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抽血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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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白色走廊裏,腳步聲格外清晰。
    張管事神經繃得緊緊的,即便對方沒有再流露出敵意,他也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他隻關心在這個距離,如果對方突然暴起,自己能堅持多少秒不死……
    好在直至對方按照醫療機器人的指示安靜坐下,他這才感覺胸口暢快了不少。
    隻不過因為他全身心都在盯著淩無咎的背影,所以無法看到當淩無咎步入極簡風格的醫療室時,那雙冷漠的目光出現片刻的恍惚。
    淩無咎仿佛一台仿生機器人,麵無表情的伸出手臂。
    針頭刺入靜脈的瞬間,皮膚傳來輕微的刺痛。
    他安靜的看著紫紅色的血液順著導管流入試管,消毒水的氣味突然喚醒某些深埋在骨髓裏的記憶。
    玻璃器皿相互碰撞的脆響,白大褂衣角掠過的風聲,還有永遠飄著鐵鏽味的空氣……
    那些畫麵像被搖晃的顯影液,在視網膜上浮現出模糊的輪廓。
    他閉上眼,任由記憶的蛛網纏住咽喉。
    ……
    ……
    我叫無咎。
    他們說我是淩研究員最完美的作品。
    所以我的姓氏就是……淩?
    其實我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懸在頭頂的紫外線消毒燈。
    金屬台麵冷得像冰,有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俯身觀察我,胸牌上印著【淩道乾】。
    他往我胳膊上紮針時,麵帶微笑的說:“無咎,今天是你兩歲生日。”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無咎】。
    後來我才明白,實驗室裏沒有生日,隻有實驗周期。
    而我們這些人的名字,不過是出於淩研究員對道家思想的愛好。
    每七天一次注射,針劑顏色在紫色與綠色之間交替。
    紫色藥劑會讓皮膚滲出細密的血珠,綠色藥劑則會讓快速修複我的身體,有時候因為太快了,身體還會出現很多異常反應,比如劇烈的嘔吐、短期的皮膚增殖又脫落。
    那些穿防護服的人總拿著記錄板寫寫畫畫,像在給砧板上的魚肉稱重。
    【青崖】不是地名,是十六號試驗區後山那片青色斷崖。
    是我們這些人私下裏起的名字。
    如果我們還能被稱作……人。
    月光好的時候,青色岩層會泛起磷火般的幽光,一閃一閃,好像那些跳崖自殺的同伴在說話。
    我見過73號試驗體從那裏跳下去——他叫【知常】,落地時脊椎斷成三截,眼球滾到我腳邊,瞳孔裏還映著懸崖上飄蕩的蛛絲。
    淩研究員喜歡用《道德經》起名。
    他說“守微”和“無咎”出自“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當時我並不知道“守薇”是誰。
    他講完這句話以後,我親眼看見他用手術刀剖開【玄同】的顱骨,說要看腦神經對星源力的應激反應。
    ……
    我漸漸長大。
    第二次基因迭代時,實驗室運來了擁有四隻弧形長牙的灰象。
    那種變異生物肩高超過7米,象牙上凝結著凹凸不平的石斑,刺穿獵物時經常染滿鮮血。
    我們二十個試驗體被趕進鬥獸場,淩研究員在高處喊:“活下來的才能吃晚飯!”
    那年我似乎……10歲?
    像地堡一樣的紋花蜘蛛也是那時候出現的。
    八條腿關節處長著青銅色環紋,腹部噴出的黏液彈能腐蝕合金地板。
    【五色】年齡比我大兩歲,個子也比我高,他被紋花蜘蛛噴出的黏液擊中右腿,整條腿骨像融化的蠟燭耷拉下來,然後整個人被四牙象踩成稀爛。
    那次,我似乎瘋了……
    我竟然徒手掰掉了四牙灰象的一根巨牙。
    後來我攥著半截象牙捅穿紋花蜘蛛複眼時,聽見觀景台傳來掌聲。
    那天晚餐是合成肉排,淩研究員親自給我倒了杯牛奶。
    他摸著我的腦袋,很是開心的說:“無咎,你知道為什麽選《道德經》嗎?因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真正的道不在清淨無為,而在物競天擇。“
    我安靜的吃著合成肉,玻璃幕牆外,機械臂正在清理【五色】的屍體,就像一大灘掉落在地的番茄醬。
    ……
    遇到守薇是在冬天的焚化室。
    在大夏文字的日曆上,似乎叫……立冬?
    島上飄起了小雪花,青崖也變成了白色。
    我奉命去處理【明夷】的屍體——那個被洗腦後總念叨“致虛、極守、靜篤”的女孩,今早在粒子射流機前化作焦炭。
    推開鐵門的瞬間,冷氣裹著個蜷縮在角落的小身影撲麵而來。
    她最多五歲,赤腳上的凍瘡結著血痂,懷裏抱著半塊發黴的麵包。
    “他們說我基因序列有缺陷。”小女孩仰起臉,瞳孔是罕見的琥珀色,“哥哥,焚化爐疼嗎?”
    我沉默著把【明夷】的屍體推進爐膛。
    火焰騰起時,小女孩突然抓住我的衣角:“我叫守薇,看守的守,薔薇的薇。”
    她左臂上的編碼是ab079,代表這是第七十九個被廢棄的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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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她就是“守薇”。
    那天我偷了支營養劑給她。
    後來每次被注射完綠色藥劑,我都會把嘔吐物裏未消化的食物殘渣藏在袖口——這是唯一能給她帶吃食的機會。
    守薇很聰明,她記憶力很好,還會說很多國家的語言。
    淩研究員發現守薇了,不過他的表情很奇怪,自言自語什麽“見素抱樸”。
    他沒有把守薇送進焚化爐,而是默許她跟著我。
    日子一年一年過去。
    守薇跟著我,奇跡般的活下來了。
    ……
    淩研究員的實驗室突然爆炸是在驚蟄夜。
    當時我正在給守薇講北鬥七星的位置——這是從舊書裏看來的,書頁上還沾著某個試驗體的腦漿。
    衝擊波震碎觀察窗時,我本能地把守薇護在身下。
    警報聲撕破夜空,我聽見很多飛行器掠過的轟鳴。
    “沒有人能抹殺我的心血!”滿臉是血的淩研究員那一天表情很猙獰,他打開了我們這些試驗體睡覺的籠子,“逃吧,跑吧,像你們躲避那些巨獸那樣,哈哈哈哈……”
    淩研究員似乎瘋了,他的話被子彈打斷。
    我一言不發,抱著守薇撞開通風管道,身後傳來他最後的嘶吼:“活下去,活下去!”
    我們在叢林裏逃亡了七天。
    守薇發著高燒說胡話,我徒手撕開攔路的刺藤時,手掌被毒刺紮得血肉模糊。
    最危險那次遇到劍齒狼群,我咬斷頭狼喉管後,發現自己能徒手捏碎它腦子裏的結晶。
    開始時島上還有其他的試驗體。
    漸漸的,那些人都死了……
    千奇百怪的死法。
    因為藥物沒有持續注射,身體融化的樣子很恐怖。
    有人被穿著戰甲踩著飛板的人追上,獵殺。
    還有人被從天而降的密集火力打成蜂窩……
    我沒有死,我甚至反殺了二十七個人。
    不過沒有綠色藥劑,我身上也添了很多的傷口。
    我們似乎安全了。
    直至,兩個月後。
    ……
    碼頭的雨下得像世界末日。
    那個追殺我們的人厲害,他的速度很快,手裏還有把細長的刀,很鋒利。
    切石塊就像切泡軟的麵包一樣。
    我躲開了,但我知道不能一直躲。
    海邊有四艘船。
    我帶著守薇跑到了停靠在碼頭的一艘髒兮兮的貨船上。
    守薇在集裝箱縫隙裏冷得發抖,我把最後搜來的半塊壓縮餅幹塞給她。
    “哥哥去找點喝的。”我擦掉她臉上的泥水,“數到一千就回來。”
    她當時怎麽回答的?
    哦,對了,她說:“數到兩千也沒關係,我等著。”
    我最後還是殺掉了那個追殺我的人。
    他刺穿了我的左胸,可他不知道在青崖活了二十二年的試驗體代表什麽……
    當我的手掌插入他的喉嚨時,我從他臨死時的眼神裏看到了恐懼。
    我扒開他的麵具。
    那是一張白人的麵孔,比我大十歲的樣子吧。
    隻記得那個人死的時候,島嶼上其他搜尋我們的人都很害怕,都在逃跑。
    我沒有興趣去追他們……
    可我回到碼頭時。
    那艘載著守薇的船沒了。
    我跳上了另一艘船,隨手捏碎了那個衝我開槍的船員腦袋。
    貨船有自動航行,上麵有很多地點選項。
    我隻認識大夏文字。
    所以我選擇了地圖上最大的點。
    十天前,我抵達了一座巨大的要塞。
    要塞似乎叫做……
    【雲間要塞】?
    等等……
    我為什麽用“似乎”這個不確定的詞匯?
    嗯?
    ……
    ……
    “媽的,耐藥性這麽高,幸虧是靜脈注射。”
    “給他套上頸環。”
    ……
    淩無咎眼前泛起重重黑影,四肢百骸仿佛灌了水銀一樣沉重。
    他依稀聽到了張管事的聲音……
    【又回到青崖了麽?】
    模糊的意識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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