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末法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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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衝沒好氣道:“瞧給你能耐的!”
    從來隻有他人前顯聖,叵耐今日卻成了何肆的陪襯。
    一襲紅衣的陵光這次顯然是有備而來。
    喧騰的火焰簇擁著他,扭曲觀瞻者的視線,如同仰視大日灼灼,刺目異常。
    何肆歪頭,微眯著眼。
    狹長的眸子泛出危險的神光,低聲道:“原來是你啊……”
    陵光搖頭一笑,“再次相見,實力倒退不少啊,看來這千辛萬苦得來的謫仙人體魄,也不過如此。”
    鄭先庵見後頭緊隨何肆而來的諸位同僚,卻是沒有招呼。
    儀鑾司分南北,南鎮撫司負責法紀事務,兼理軍匠,而他是北鎮撫司鎮撫使,負責詔獄緝事,可以自行逮捕、審訊,乃至處決犯人。
    因常年屏居詔獄,所以在儀鑾司中威望不高。
    甚至僅次那位指揮使大人的實力,也不是儀鑾司中盡人皆知的。
    不過此刻鄭先庵現身,腰間佩著皇帝陛下禦賜的金牌,倒也理所應當,止住幾位宗師同仁的狗拿耗子。
    何肆看了看其身後的毗雲寺,京北第一叢林,也是觀音菩薩道場。
    他知道這方甕天是劉景摶仿照西方佛國所設,所以佛跡頗多,換句話說,那些菩薩佛陀,既不作為,便是幫凶。
    自親佛的母親齊柔死後,何肆便對這些叢林不存好惡了。
    佛不在寺廟,是宗海師傅說過的末法時代。
    當時的夜航船中十一年,何肆聽講了《法滅盡經》。
    便是說佛陀涅盤後,有正法一千年,像法一千年,而後末法一萬年。
    乃是佛法垂微,眾生根器轉鈍,法脈淆亂,邪說紛起。
    繼而魔障橫行,魔作沙門,嗜袈裟彩飾,縱酒啖肉,殺生貪味,毫無慈悲之心,彼此憎嫉。
    而真修菩薩行者,便遭嫉恨、誹謗,為眾所排逐。
    這便是末法時代,五濁惡世。
    當時何肆問:“何解?”
    宗海和尚搖頭,沉痛說,“無解。”
    然群魔入僧寶,真佛便入世,依舊修行弘法,護持正法。
    應眾生的機緣和佛菩薩願力,以方便形式示現,為眾生指引解脫之路。
    現在想來,這話幾乎是說明了宗海師傅的身份。
    何肆視線久久越過謫仙陵光,盯著毗雲寺,隻見僧眾瑟瑟,人人自危。
    這惡濁之人都欺辱上門了?伽藍之地卻毫無表示?
    真是可悲。
    不如子孫叢林的蝙蝠寺一毫。
    當時在夜航船中,何肆問,“現在什麽就是末法時代了嗎?”
    宗海搖頭,說還有些距離。
    何肆隻當追覓一個無稽的傳說。
    “距離末法還有多久?”
    宗海和尚久久無語,不一會,兩行熱淚緩緩流了下來,才說,“還差幾百年發展演變。”
    何肆一聽,卻是笑了,隨口說:“還好我活不了幾百年。”
    宗海師傅又是給他說了個密宗傳聞。
    身為密宗創始人的蓮花生大師,被後世弟子稱為第二佛陀,他曾說,末法惡世何時來臨?
    便是鐵鳥天上飛,鐵馬地上奔,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男縱欲,女不潔。
    屆時世界亦有神異,車輿不用牛馬拉拽,凡氓足不出戶,對一手持小鏡便可盡知天下事。
    陵光看著眼前尻輿神馬的何肆,輕咳一聲,“你不是有些不尊重我了,在想什麽呢?”
    何肆搖搖頭,散去神思,笑道:“催什麽催?你著急投胎嗎?”
    陵光聞言愣住,啞然道:“你這失心瘋的症狀有多久了?”
    何肆隻是問,“你猜這會兒,天老爺有沒有看著咱們?”
    陵光坦蕩點頭,道:“這是自然,畢竟他放了這麽多靈蘊在我身上,以他那性子,不緊盯著怎麽能放心?”
    何肆忽然問道:“你在外頭有陰神境界了嗎?”
    陵光微微詫異,“你好像對化外很了解啊?”
    何肆隻道:“不算了解,但我知道,你就是那種算是不差,但又不上不下,死則死矣的境界。”
    陵光被這甕裏醯雞輕視,也是失笑不已,同時有些慍怒。
    “你怎麽有膽子說這種話的?”
    何肆隻是遺憾道:“可惜了。”
    他鬆開了戡斬,環首之上的七個玉錢也不再顫動。
    “趙國公朱全生死在你手中,卻是因我而死,也好,我用他的技擊敗你一次。”
    朱全生入三品精熟境界前,幾乎可以看作是又一樁蕉覆鹿的故事。
    換句話說,他死之前,多方求索,添補武道,其實都是源自鎖骨菩薩的修持,所謂努力,並不是真的。
    而如意焰花上師身上的大黑天,恰好也是鎖骨菩薩的惠贈。
    說來可笑,武人境界,相對一步一個腳印,其實無甚玄奇,還是講究一個水磨功夫。
    要說有超逸絕塵之輩,也不過是磨得稍快些,至少做不得假。
    但在化外,千奇百怪的修持境界,卻是轉轉相因。
    所以隨著何肆心念一動,背負的大黑天就從黑紅之色轉化為紫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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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肆也因此暫獲金剛那羅延身。
    有四好:金剛不壞、力大無窮、光明照耀、壽命悠久。
    能禦煩惱魔障,其神慧堅毅,不可動搖。
    此刻的何肆,身著鎏金寶衣,大黑天自然區別對待,並不壓製何肆的霸道真解。
    周身環繞的氣機同樣呈現朱全生的兼朱重紫之態。
    可要說是翻版了朱全生,其實也類似李且來的氣象,畢竟可憐那朱全生一直活在李且來的陰影之中,孜孜以求,希冀突破。
    死前能入三品,也算求仁得仁了。
    陵光見狀,頓時來了興致,便道:“有點兒意思,那就來試試看你的本事吧。”
    何肆卻癡人說夢道:“不用試,一招敗你,一刀殺你。”
    陵光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卻是來不及出言譏諷,隻見何肆搖身一變,化作丈六。
    那相陵光熟悉的信手斫方圓被何肆施展出來。
    此招式乃是朱全生的壓箱底的秘術,旨一種自在、自然的境界,是高超技藝和灑脫心境的綜合。
    就像工匠隨手砍削木材,卻能恰到好處地符合方圓的標準,也算符和他所學駁雜,樣樣精通的武道。
    朱全生曾在佛狸祠參禪,一身武學,其實源自禪宗許多。
    這幾天再度修行起鋤钁頭的何肆,也是發現這一式技法與禪功十分契合。
    而陵光自以為知己知彼。
    其實已經陷入了他的圈套之中。
    苟日新,又日新的信手斫方圓,如今才算第一次施展,自然還是一招鮮。
    始知神力無窮盡,丈六黃金果小身。
    化身小巨人的何肆高掌遠蹠,一掌就將陵光狠狠壓製。
    融金大手將朱雀神火盡數撲滅。
    何肆直接脫離了丈六金身的法相。
    緩緩落地,同時抽刀。
    戡斬之上寒蟒流淌。
    何肆慢吞吞走到趴地的陵光身側。
    看著被勉強壓製,說不出話來的陵光。
    冷笑道:“渾身解數使來,求脫身啊,我的刀,可快了。”
    然後好似一個神色虔誠的劊子手。
    雙手持握戡斬如鬼頭大刀。
    高高舉起,就要斬落。
    一旁的李嗣衝卻是忽然出聲阻止。
    “且慢!”
    何肆轉頭,看向李嗣衝。
    李嗣衝笑道:“有劊子手,沒監斬官?”
    兩人目交心通。
    李嗣衝看出了何肆的惡趣,便要再添一把火。
    將手中的降魔金剛杵當作“斬標”,高喝一聲,“時辰已到,斬!”
    何肆利落下刀。
    恰如劊子氣雄豪,便向咽喉下一刀。五髒肝心皆砉出,方知王法不相饒。
    人頭地上骨碌碌翻滾幾圈。
    死不瞑目。
    李嗣衝與何肆相視一笑。
    兩人一唱一和,做了個斬訖報來。
    何肆長舒了口氣,怨懟道:“李哥你有些貪玩了,險些沒叫他正法。”
    李嗣衝聳聳肩道:“玩玩怎麽了?你不也自願配合的嗎?說得你好像還真能把他給殺了似的。”
    何肆沒有說話,也不敢打包票,畢竟謫仙宿慧來此,都是一場心識遊戲,死了就是醒了,哪能順著這心弦殺過去?
    李且來之前說的乩仙降身的代價。
    好像也沒有直觀體現啊?
    而且他施展的這一招斬訖報來,並沒有假手於人的感覺。
    何肆甚至懷疑,是不是李且來言有些過其實了?
    不過這戡斬終歸是出鞘了,何肆有些賴皮地想著,不給它回鞘是不是就隻算一次出刀?
    不過很快,何肆聽到手上有碎玉之聲傳來。
    他低頭,看著手中戡斬,環首上的一枚錢幣忽然崩碎,李嗣衝反倒被眼疾手快,一把抄住。
    何肆麵色驟然蒼白起來,一股虛浮之意從頭頂心貫徹腳底,好像被抽去了全部精氣。
    就算之前江南之行,一路險死還生,還沒有氣機傍身,也不見有這麽虛弱的時刻。
    這還是有大黑天護佑的結果。
    何肆愣了愣,才發現自己的精氣不是憑空消失的,而是被抽去了戡斬之中。
    頓時絕了僥幸,再不把刀歸鞘,自己怕是有些吃不消哦……
    戡斬插入刀鞘之中。
    虛浮惝恍之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何肆當即又恢複如常,好似之前都是幻覺,從未發生過,一時也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嗣衝就看何肆麵色白了又紅,卻是沒有太在意,還能是怎麽回事?
    一刀斬仙,托大了唄。
    和自己一樣,典型的腔調重過一切,一刀能解決的事情,甭管代價,帥就完事了。
    李嗣衝低頭看著手中列成兩半的玉錢,呈岩灰之色,忽然“欸”了一聲。
    “這什麽玩意?中心沒孔的?”
    那是怎麽穿在環首上的?
    何肆解釋道:“是化外的神仙錢,稀罕物兒!”
    言罷,他轉頭看向李嗣衝身側的鄭先庵,問道:“李哥,這位是?”
    顯然是不明身份,不好說話。
    李嗣衝笑道:“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北鎮撫司鎮撫使,鄭先庵,鄭哥,我的廚司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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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先庵不介意李嗣衝的揶揄,廚司這個比喻,倒也貼切。
    隻是糾正道:“是前鎮撫使,現在已經不是了,被他吃沒了。”
    何肆聞言,莞爾一笑。
    北鎮撫司負責詔獄,那這位就是獄卒頭子了,修行霸道真解的李嗣衝沒少把詔獄當做食肆,他能這般打趣,看來這鄭先庵也是個可以親之人。
    何肆道:“那我就覥著臉也叫一聲鄭哥了。”
    鄭先庵微微頷首,客套道:“我見過你的,有你陪著,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顯然這位有些自矜,隻願作點頭之交,便直接騰出地來,讓二者詳談。
    李嗣衝卻問道:“鄭哥不是說這次出來,就不回詔獄了嗎?這是要去哪裏高就?”
    鄭先庵直言道:“回家睡覺,聽宣聽調。”
    李嗣衝隻是點頭,說道:“大恩不言謝,有事您說話。”
    鄭先庵也點頭,徑直離去,也順勢帶走了幾位同袍。
    何肆顯化的丈六金身這才消散,大黑天歸位背上。
    露出地上身首分離的陵光屍體。
    何肆揶揄問道:“李哥,你吃我吃?”
    李嗣衝搖頭道:“都別吃,又不是什麽好東西。”
    何肆笑道:“李哥還是這麽嚴於律己。”
    李嗣衝翻了個白眼,說到:“我才好了,你少來招我。”
    何肆點了點頭,大黑天在兩人身上輾轉一番,自然默契。
    他知道李嗣衝的意思,是難得擺脫了惡鬼之苦,也不急著靠血食提升境界,這不得先去體會一下正常飲食的滋味?
    何肆便不客氣道:“李哥等會兒打算吃點兒什麽?你做東,我們一起啊。”
    李嗣衝嗤笑一聲,“你還真好意思啊?”
    何肆攤了攤手,“我沒錢啊。”
    李嗣衝緩緩搖頭,笑吟吟道:“我是想好要吃什麽了,但做東請客可不行,這玩意兒你幹兒子吃了沒夠,我都得看機會才能勻著幾口……”
    何肆愕然,旋即搖頭。
    好個虎狼之詞!
    不過何肆又看到寒冬臘月,光著膀子的李嗣衝微微顫抖著身子。
    這不是凍的。
    沒有氣機傍身的李嗣衝,依舊不下力鬥境界,隻是依靠髒腑驅寒,遠不如筋骨一抖抖擻來得方便有效。
    何肆見狀,便是一振脊背,後背大黑天又飛還出來,沒入李嗣衝身上。
    李嗣衝來者不拒,也是頗為受用,一息便呼出三條白練。
    暢快道:“得勁兒!這外道可真好用啊。”
    何肆假客氣道:“可惜這不是我的修持,不然就送給李哥了。”
    李嗣衝半開玩笑問道:“你說我給自己後背上紋一個管用不?”
    何肆想了想,“不好說啊,大概是沒用的吧。”
    話鋒一轉,自己都笑了,“要是有用的話,我高低腳底板紋個劉景摶,每天走上一萬步。”
    李嗣衝聞言,眉飛色舞道:“淺了不是?不如紋溝子上,每天屙屎二十泡。”
    兩人對視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起來。
    “不能再說玩笑話了,”何肆低頭,看著一副靈蘊逸散的謫仙屍體,說道:“我趁熱,浪費就可惜了,李哥不吃,我吃。”
    說著,何肆張口就吐出了一口“鮮血”,落地變成一個推糞球的小紅丸。
    結果小紅丸還沒開始享受著饕餮盛宴。
    就見李嗣衝手中碎成兩半的玉錢顫動起來。
    一股股靈蘊被抽調起來,迅速填充入其中。
    隻見那兩半玉錢自斷口出合而為一,變成一個玉瑩瑩的整體。
    上頭的吉語清晰可見:“受祿於天,保佑命之。”
    何肆隻看那小紅丸跳腳不已,感覺到它的被截胡的氣氛,又是舍不得雞肋,便將屍首分離的陵光摶成一丸,結果自然隻有一般四品宗師的血食品秩了。
    李嗣衝隻覺手中之物沉甸起來,驚異問道:“你這神仙錢是從哪裏得來的?還能儲存靈氣?”
    何肆用最簡單方式解釋道:“是摩柯洞搜羅獵奇之物,孝敬李且來給的,他用不上,就給我了。”
    李嗣衝嘖嘖道:“你這是抱上大腿了?”
    “算是吧。”
    何肆點頭,也不謙虛,
    李嗣衝不是那種希望朋友好,卻見不得朋友比自己好的“正常人”。
    自然替何肆高興,又問道:“你這次回來多久?”
    何肆回答,“待過年吧。”
    李嗣衝點點頭,“那你可得把孩子的壓歲錢準備好啊。”
    第二次說到孩子。
    初為人父的李嗣衝這才想起小李頤還在那如意焰花上師手中呢。
    便帶著何肆,急匆匆往方鳳山上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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