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坐在床邊，將襯衫扣子一顆一顆從下至上地扣著。下午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紗簾照入室內，為他勾勒出金色的剪影，讓他嘴角若有似無的僵硬微笑都顯得柔和起來。
    酷似小鳥遊樹的那個聲音從他身邊傳來，絮絮叨叨地為他講述著實驗室內發生的事。
    那個聲音來自床頭櫃上的黑色手機。諸伏景光雖然麻利地為自己整理著著裝，但餘光卻一直注視著它。等到手機中的聲音停止了敘述，他才溫聲問：
    “……那個小姑娘哭了？”
    男孩的模擬音嘰嘰喳喳著就像一隻活力的小鳥：
    “是呢，我告訴她‘不用擔心被人聽到，我會處理好監控的。’然後宮野小姐就像是一下子被打開了水龍頭，哭的可凶可凶了。”
    “她一邊哭還一邊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看得我反而內疚起來了。真是的，明明這一切都是組織的錯，卻反而要讓那麽小的孩子來承受這些……14歲啊，本來應該是還在讀國中的年紀呢！”
    雖然酷似小鳥遊樹的聲音活力滿滿，但諸伏景光的眸色卻更加黯淡了。消化著小鳥遊樹提供的、有關aptx4869的驚人情報，他心底的黑泥洶湧一片，但嘴角的苦澀弧度卻更加上揚了。
    他讓話音裏維持著溫和的笑意，卻也與小樹一樣默契地沒有再提aptx4869的事：“每次聽你叫別人小孩我都總覺得怪怪的。明明你也像個小孩一樣吧。”
    模擬音瞬間如臨大敵：“——什麽呀！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呀！我隻是臉嫩了點……聲音、聲音也幼稚了一點……
    “啊，可惡！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我應該算是成年了……？”
    模擬音說著說著好像自己都不太自信了，反應過來後又顯得氣呼呼的：“哼，hiro壞！我要和你絕交10分鍾！”
    他幼稚地說，簡直與5年前，10年前，15年前如出一轍。
    諸伏景光的鳳眼不自覺地彎了彎，他幾乎快要因為這些可愛的話語而露出真心的笑容了。但握住手機摩挲了幾下，他才發現心底的滯澀感仍然如故。
    抬頭望了一會窗外的陽光，諸伏景光才鄭重地、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什麽珍寶一般將手機擁入了西裝心口的衣兜裏。
    手機鏡頭剛好能夠穿過衣兜上的小洞，窺見外麵的世界。他希望小鳥遊樹也能和他一樣看到窗外的好天氣，而不是通過讀取氣象局的數據才知道今天是個晴天。
    “——啊！hiro！我說絕交隻是開個玩笑，你怎麽可以真的不理我呢！！！”諸伏景光不過隻沉默了這一小會，酷似小鳥遊樹的聲音就趕緊咋咋呼呼地又響了起來。
    ——幾乎要讓人能想象出櫻發男孩氣呼呼地叉腰跺腳了。
    ——但是，處在數字世界中的小鳥遊樹，又真的是那樣的動作與語氣嗎？不是的，怎麽可能是呢。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躺在鐵台上，右眼被塞入了腦機接口，痛苦抽搐的身影，諸伏景光垂下眼瞼，嘴角的微笑弧度越發僵硬。
    他將手攏在心口上，讓電信號能夠更加忠實地傳達到自己的心跳。
    在平穩的心跳聲中，模擬音也變得平靜了下來，室內重回寂靜。
    直到諸伏景光係好領帶，站起了身，模擬音才再次開口，稚氣的聲音裏充滿了鄭重：
    “最近地下世界實在是不太太平，就算是今天這種任務，仍有遇上火並的可能。
    ……所以，hiro，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諸伏景光僵硬的嘴角終於撇了下去。他從枕頭下取出手槍，一顆顆往裏填裝著子彈，柔和卻堅定地輕聲道：“我知道的。你可以相信我的，對吧，小樹？”
    將手槍插入了內袋，諸伏景光重新用上了充滿笑意的語氣：“比起擔心我，你還是多照看著點zero那邊吧。他還算是半個傷號不是嗎——傷口明明還沒好全呢。”
    數字虛空中，小鳥遊樹坐在0和1構成的秋千上，晃了晃細瘦的小腳。
    hiro總是讓他多看著點zero，但他的擔心真是沒有一點道理——電子生命的這一點真的很厲害，讓他能夠多線程運行，同時注視著所有重要的人，同時與大家每一個人說話。
    但小鳥遊樹不會主動告訴大家這一點，他知道他們不會喜歡他變成這樣的。
    明明是個很方便的能力。
    ……算了，反正就算他不說，大家也早已有所察覺了吧。
    小鳥遊樹將注意力挪向高檔辦公樓的走廊監控。透過鏡頭，他看到將自己裹在清潔工製服裏，推著工具車的降穀零。
    他的麵部被口罩遮擋，一頭金發被亂蓬蓬的微卷假發遮蓋成最普通的黑色，隱藏在假發下的耳麥裏，傳出了小鳥遊樹的提示：
    “15秒後右轉過前方的走道，就可以恰好與目標人物乘上同一台電梯了。”
    降穀零聞言便推著工具車，卡準時間等待在了電梯間。電梯門打開，裏麵果然已經站著那名目標男子，一切都如小鳥遊樹的情報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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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穀零對著目標男子友好地彎了彎眉眼，表現出一副拘謹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推著工具車站到了電梯內的角落。
    目標男子輕蔑地瞥了一眼這名普通的清潔工，癟了癟嘴不再理會。可正當他不耐地低頭看表時，占滿乙醚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電梯和樓道的監控都已經處理好啦。”模擬音在降穀零的耳麥中說，“接下來隻要把他帶回去，審訊琴酒會負責的。”
    模擬音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往下說：“他曾經5次借用組織的渠道雇凶殺人，名下的會社多次出現逼死員工的事故，私底下養著2個情婦，還有一個女性在被迫與他發生關係後患上了嚴重的心理問題，需要長期服藥治療……”
    話沒有說盡，但降穀零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反正電梯內的監控正處在小鳥遊樹的控製下，降穀零幹脆小聲嘟囔起來：“你怎麽就像個老媽子一樣，”他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用紮帶將男人束縛好，拖進了工具車中的大垃圾桶裏，“每天被你關懷二十遍，我快差點以為自己真的是個一碰就碎瓷娃娃了。”
    數據虛空裏的小鳥遊樹小臉鼓成了個包子。
    那能怎麽辦嘛。他想。他現在也就隻能動動嘴皮子，嘮叨嘮叨了啊。
    而且事實上嘴皮子也並沒有真的動。不過是控製著模擬音演算出需要的詞句而已。
    ……哼，既然zero不喜歡被他念叨，那他就去找研二先生好了。隻有研二先生從來不嫌他的關心多餘……沒有研二先生，他們這個家遲早得散！
    但是研二先生……有時候真的會做出一些令人無語的幼稚行為。
    ——比如現在。
    透過街角的攝像頭，小鳥遊樹看到了一個耷拉著肩膀，背脊微弓的鬆田陣平。
    雖然鏡頭並沒有記錄到萩原研二的身影，但小鳥遊樹當然能猜到，那大概隻是因為研二先生作為一隻幽靈，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得好好隱身罷了。
    ——看陣平君的體態就能知道了……現在的研二先生——絕對、絕對就掛在陣平君肩膀上呢——！
    像是一條曬幹的鹹魚那樣的——！
    ——陣平君手機收錄到的話語就是證據：
    “我現在總算是知道那些都市傳說裏，被幽靈附身的人為什麽會都渾身無力，覺得肩膀很重了……”
    “攤上這樣的狀況誰都會覺得很重吧——鬼上身。”
    小鳥遊樹猜測研二先生一定正在陣平君腦海裏碎碎念呢。可惜靈魂傳聲不能被手機收錄。
    他隻能聽到鬆田陣平單方麵的嘟囔：
    “——啊，對啊，你現在可不就是鬼嘛，趴在我身上，不就是鬼上身嘛。”
    “……嘖，我又沒有嫌棄你。而且你不覺得兩個大男人貼在一起走路很奇怪嗎？啊？他們看不到你那不是更奇怪了嗎？”
    太有趣了，錄像和錄音都得好好保存下來，放進最核心的腦區裏……唔……等hiro和zero任務回來還要給他們看……
    “——可惡，hagi都怪你，嚇到那個路人了吧。他一定以為我是個精神病了！”
    “——啊？如果不是你一直嘟嘟嚷嚷個不停，我會自言自語嗎？——到底是誰的錯啊hagi！”
    聽著鬆田陣平單方麵的嘟囔，小鳥遊樹卻又好像將幽靈在他腦海裏說的每一句話都腦補全了。他沒忍住呼哧一聲，然後滾下秋千，在二進製的地麵上笑得滿地打滾。
    終於笑夠了，小鳥遊樹四仰八叉地躺著，仰麵望著黑乎乎的，由數據流構成的天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覺得現在還是不要打擾這兩個黏黏糊糊的幼馴染比較好。
    ——而且，兩個幼馴染間果然是沒有第三人插足的空間的——
    ——除非幼馴染小組本來就是三個人！
    小鳥遊樹莫名其妙的自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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