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鳥遊樹的意識被轉移進了數據虛空中，他的許多部分就變得越發與人類不同。
    比如思維速度。
    人類的一秒鍾又能夠思考過幾個念頭呢？但對於身為超級生物計算機的小鳥遊樹來說，一秒鍾吞吐過的數據流量是以億計算的。
    ——如果說一條數據流便等於人類的一個念頭的話，那他甚至可以在一秒之內創造一整個完整的、擁有宛如現實一般細節的思維宮殿。
    生物本來就具無窮潛力。而組織的技術把人類的大腦與外置硬件結合，再以近乎破壞性的手段嚐試將這些潛力全部壓榨出來。這才造就了現在的bc與小鳥遊樹。
    ……其實，“破壞性的手段”意味著這項技術本應是雞肋的。因為組織的技術並沒有先進到能夠無損將人腦與計算機嫁接的程度、而普通人的大腦根本經不起改造的摧殘。這導致腦機項目本應是一個隻能停留在理論階段的設想。
    ——但是。
    但是組織非常幸運的，正好撿到了一個能夠無限複活的實驗體。
    ——一個被與機械粗暴地糅合在一起後，還能夠不斷自我修複的實驗體。
    小鳥遊樹就是那個成就了這一切的倒黴蛋。
    其實最開始boss並不同意將他這樣珍貴的素材用於腦機製造，小鳥遊樹的【不死】是一種具象化的【永生】奇跡。
    可是任憑研究員們如何在男孩的軀體上挖掘，也無法找到複刻這種奇跡的方法。就好像這種奇跡是人類無法企及的一般。
    整整七年的研究停滯，讓boss無法再忍受無謂的等待，這才批準了腦機計劃。
    腦機計劃非常順利，以bc的算力為橋梁，boss看到了【永生】的另一種可能——一種永生在bc搭建的虛擬新世界中的可能。
    在這種美妙的設想中，掌握了bc最高權限的他甚至有望成為執掌一切的神明！
    ——隻可惜這一切最終都將成為鏡花水月了。
    在bc看似正常運轉的一年裏，在boss的視線死角內，看似平靜的海麵之下，反抗的暗流聚集著已經逐漸成形。
    有了小鳥遊樹和萩原研二兩個超自然存在的協助，組織的成員構成，據點位置，還有與各個官方勢力間錯綜複雜的利益聯係，這些信息被一點點收集整理，最終織就成一張巨大的情報網絡。
    至於這些情報如何使用，哪些應該上報公安，哪些可以作為籌碼，哪些應該封存，則都由諸伏高明最終落槌。
    雖然這位軍師先生真正能夠完全信任的隊友隻有寥寥幾人，而組織卻體量龐大，他想以這點人手與之對抗簡直宛如蚍蜉撼樹……但隻要能保證情報的絕對優勢，諸伏高明便有借力打力的信心。
    ——組織這樣的犯罪帝國，從外部是無法擊破的，唯有由內瓦解，這正是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
    背後利益牽扯複雜，諸伏高明在此事上無法完全信任官方。他隻能利用信息差，借用深潛於組織的兩個弟弟、與能夠篡改組織部分信息的小鳥遊樹的力量，步步引導，驅虎吞狼，讓二把手朗姆與boss內鬥，再利用公安的渠道在外圍蠶食這個龐然大物。
    在幾方的努力運作下，這樣的做法卓有成效。組織內部的矛盾已經被挑唆到了危險的臨界點，隻消一點火星，就會立刻被引爆。
    現在隻是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越在這種時候，越需要沉住氣。
    最近諸伏高明總是這樣對小鳥遊樹說。
    1991年12月31日的淩晨，東京都下起了雪。
    從文件堆裏抬起頭，小胡子警官望著窗外路燈暖黃光暈下打著轉的雪花，抿了一口烏龍茶。
    他抬起頭，對著攝像頭堅定地說：“再等等，不會太久了。”
    ——像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小鳥遊樹並不介意等待。九年來，他早就習慣了這樣活著。更何況成為腦機的一年裏，組織對他實驗的次數大幅降低，現在他甚至不會再因為那些疼痛而煩惱了。
    所以哪怕之後隻能永遠維持著現在的狀態，他其實也沒什麽關係的。
    但小鳥遊樹沒有再試圖對任何人說說類似“我沒關係”這樣的話了。因為他發現，他這樣說的時候，親友們並不會因此放鬆。
    他們反而會變得更加焦慮。
    所以小鳥遊樹隻是操縱著模擬音輕快地說：“嗯嗯，我會好好等著的——所以高明哥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他試圖用岔開的話題讓諸伏高明不要再糾結那些煩心事。
    ——如果他能好好地暫停手頭的工作，去睡一覺就更好了。
    ——畢竟黑眼圈和憔悴的麵色與高明哥一點都不搭啊。
    諸伏高明的壓力很大，已經很多天都沒能睡上一個好覺。
    這是當然的。畢竟計謀這種東西，哪怕是小鳥遊樹借用bc的算力也是無法替代的。
    計算機隻會窮舉而已。
    而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諸伏高明卻能將組織一步步逼到這種程度——縱然有大量情報作為依仗，也實在是太過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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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太累了。
    ——不止是高明哥，所有人都太累了。
    每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小鳥遊樹就會無可避免地發現自己的糟糕。
    他到底憑什麽配得到大家這樣的對待呢？
    腐爛的他，扭曲又虛偽的他，到底憑什麽值得那麽多閃閃發光的青年們拋棄自己本應光明的人生呢？
    大家都這麽努力的想要來拯救他了，他憑什麽還消極地蜷縮著說著無所謂被救贖這樣的話呢？
    ——這是小鳥遊樹想要獲救的全部動力了。因為他悲哀地發現，如果他無法獲救，那麽知道了他現狀的親友們也就無法解脫。
    他早就已經是掛在大家身上的沉重包袱了。
    但是或許是身為電子生命的原因，麵對自己這樣情緒、思維、表達完全割裂的狀態，小鳥遊樹竟然感到無比的習慣。
    “已經過了0點了，明早大晦日，後天過年，稍微給自己放兩天假怎麽樣？”模擬音用一種好像很期待的聲音說，“我也想和大家一起過年呢。”
    諸伏高明凝視著鏡頭沒有說話，數據虛空中的小鳥遊樹唾棄著自己，但被他操縱的模擬音卻熟練地開始撒嬌了：“高明哥去休息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勞逸結合張弛有度……高明哥從前不是這樣教育我們的嗎？”
    小胡子警官垂下眼瞼，於是模擬音趁熱打鐵道：“我剛剛問了鬆田和萩原，就連他們也答應不卷了要放鬆一天呢。而且zero和hiro這兩天也沒有任務——連組織都知道過年的時候應該放假的！”
    “我覺得高明哥明天上午你可以補補覺，下午我們就一起去神社祈福求簽——明年也許我們就要搞個大事了，不得到神明的保佑可不行啊！然後晚上我們可以看紅白歌會——雖然zero和hiro暫時沒法回家，但我們可以一直連著電話，這樣跨年時大家就不會孤單了！”
    模擬音興致勃勃地暢想著明早起來後的安排，諸伏高明總算是沒有反對。他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於是小鳥遊樹總算是稍微放了點心。
    高明哥的弦總是繃得那麽緊，他真的好擔心它會斷掉，能夠有機會放鬆，哪怕是一天，也是好的。
    然後同樣的話術他還得對著降穀零諸伏景光鬆田陣平萩原研二伊達航他們再說一遍，隻要告訴他們連高明哥都鬆口同意休息了，就一定能勸服大家……雖然他剛剛哄騙諸伏高明說其他人都答應了也要休息一天，但這是利用情報差的小技巧嘛……他還挺得心應手的。
    幸好最後終於讓所有人都答應了他明天強製休息的要求。小鳥遊樹心滿意足，又盯著每個人都在淩晨2點前就早早睡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真是的，每天隻睡四個小時是真的會猝死的啊。大家又不像他一樣能夠複活。
    接下來他才有心情去關注bc那邊的異常。
    與電信號們帶來的清晰音頻不同，他那具破爛的身體接受到的外界的聲音非常模糊，就像隔著厚厚的障礙。主機在全力運轉下的嗡嗡、醫療器械的滴滴、尖銳的耳鳴、研究員們的爭執，這一切的吵鬧混雜在一起，令小鳥遊樹作嘔。
    “機核溫度過高……”
    “……顱內壓240h2o，超過臨界值，建議穿刺引流。”
    小鳥遊樹並不以為意，他才不在乎那具破敗軀體傳來的，腦袋幾乎要融化般的感受。不過是又一次過載而已。隻有他剛做腦機時才會因此提心吊膽。現在的他甚至開發出了一套通過過載繞開中級權限指令的方法。一年裏他早就不知道主動引發過多少次過載，甚至可以說得上輕車熟路。
    但今天的過載還是有些不同的。今天的過載並非他主動操作，而是組織布置的任務有些勉強bc了。
    畢竟攻擊的目標是fbi的內網防火牆。
    ——是的，在小鳥遊樹與親友們用著稚氣的聲音耍賴撒嬌時，他那不聽話的腦子正按照boss的命令進攻fbi的內網。
    所以說他才為自己的虛偽而惡心。
    進攻fbi內網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自從組織開發出了腦機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各國都對內網進行了加固，美國更是吸取了蘇聯的前車之鑒。所以與之前輕易攻破克格勃時不同，fbi的防火牆是他目前為止遇到過的所有對手裏最強的。
    組織之前就嚐試過了一次，bc因此嚴重過載，與小鳥遊樹大腦相連的機核溫度一度升到停擺的地步。腦機負責人因此嚇壞了，生怕一次行動卻徹底搞壞了組織珍貴的超級計算機，於是強製停止了任務。
    這次算是第二次對fbi內網的進攻。早些時候，他讓諸伏景光去提醒了赤井秀一這件事，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希望fbi的那群專業人士不要連自家的網絡都守護不了吧。
    三天前蘇聯解體了。很難說這其中有多少組織的手筆。畢竟上半年的時候克格勃的資料才通過他泄露給了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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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這次fbi的資料也都被組織掌握……
    ……小鳥遊樹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要成為毀滅世界的推手了。
    還好fbi的防火牆非常堅挺，bc的攻擊持續了6個小時都還沒有獲得成效。小鳥遊樹幾乎要有些困了。腦袋在融化一般的銳痛中都逐漸變得迷糊起來。
    ……等等，電子生命居然也會有這種程度的困倦嗎？好像自從他接上了腦機後，就再也沒有感覺到過“困倦”這種情緒了呀！
    小鳥遊樹這才反應過來不對。這不對。哪怕是過載，也不該影響到他在數據虛空中的意識。他仔細去聽那些研究員的聲音——它們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顯得驚慌又徨急：
    “機核溫度異常！該死，這是短路了嗎？快切斷電源！”
    ——啊。是和上次一樣的情況。這就是失敗了的意思吧。既然如此，快下令停止進攻吧。
    “顱內壓過300h2o了！心動過速！接下來怎麽辦？！怎麽搶救啊這…！”
    ——咦？要死掉了嗎？在機器運行時就腦死亡會不會對腦機造成影響呀？
    “你別管實驗體了，快來這邊！實驗體死了能活，機核燒了你能負責嗎？！”
    ——唔，希望不要耽誤明天我和高明哥他們一起去神社參拜才好。
    “斷電…！斷電！啊……他心髒停跳了，要幹預……”
    後麵的話小鳥遊樹就再也聽不見了，他的意識徹底陷入了漆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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