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偽裝成精神病院的某個假房間裏，何非在連番逼迫下，精神防線早已潰堤。
    他微微抽動著臉頰，眼神飄忽，像是在說一個旁人的故事。
    “我把她一個人留在那了。”
    “她口口聲聲說愛我，但她其實和其他人都一樣。”
    “她隻愛錢……”
    盡管沒有特別大的聲音波動，甚至到這會多餘的表情也都收斂住了。
    可眾人卻意外地還是能夠察覺到這段話裏的豐富情緒。
    是眼神。
    張國利看著鏡頭聚焦著的那張臉，在明暗不定的光線中，那個眼神就顯得很複雜。
    有恨意，如果李木子一早就將錢給他，他是不是也不至於到今天的地步。
    有迷茫，到底一切是怎麽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何非其實一早要做的，就是報了案之後等到簽證期滿回國就可以了。
    鄭成，假李木子，到底是從哪來的啊。
    這些人是怎麽瞄上他的，又是怎麽能夠這麽天衣無縫地偽裝成另一個人的？
    何非回憶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從他決定殺了李木子的原因，他籌備的過程，以及到現在的點點滴滴。
    對於李木子他當然是有愧的，可此刻所有的愧都被他用更加猛烈的惡意給壓過去了。
    他覺得這當然一切都是李木子的錯。
    是她親手毀掉了兩人美好的未來，毀掉了他為這個家繼續奉獻的機會。
    陳麥，又或者說是沈曼，此刻的臉色逐漸變得冷峻。
    她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李木子應該已經死了。甚至於自己心裏也想到過無數種何非殺了後者的方式。
    可為什麽，偏偏是海底星空。
    記憶泛起，她瞬間想起了李木子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些和何非的點點滴滴。
    想起了她說要去看海底星空時的無限期待。
    “你真無恥。”
    陳麥恨聲道，再也壓製不住自己對何非的憤怒，她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無恥。”
    憤怒靠語言是無法完全抒發的，明明早已經猜到了的結局，在此刻真正得知之後同時升起的更多的還是無力感。
    生死兩隔，她們約好做一輩子朋友的那個約定如今已然是無法繼續完成了。
    陳麥轉身離開，踉踉蹌蹌地跑出了此刻在她看來像是會吃人的房間。
    觀眾們都沉默了，看著顧言和倪呢在熒幕上的對峙、憤怒，質問和崩潰。
    看到這個溫馨浪漫的愛情故事背後黑暗底色時，他們心裏也升起了無盡的冷意。
    這電影其實說不上算是經典。
    在顧言所在的前世，很多人批判這電影取材融合了另外兩部電影，甚至還參照了一些社會化的新聞。
    所以並沒有什麽新意。
    但在這兒，在那兩部參考的作品都沒出世，隻有同樣存世的惡意殺人新聞的地方。
    這部電影便給了觀眾們極大的震撼。
    陸寒想起當初自己問顧言這是一部什麽樣的電影時，他的回複了。
    他說，“這是一部揭露人性的愛情懸疑電影，不過應該會有很多人罵。”
    這部電影從存在伊始，就注定了一定會有兩極分化的評論。
    一定會有人極力地去批判，電影將人性刻畫地太過於黑暗了。
    可是此刻，要讓他們信誓旦旦地說，這世間難不成沒有這樣的事情嗎？
    那肯定是沒有人說得出口的，畢竟為了保險金殺人的故事在這個世界上已有先例。
    畫麵轉動。
    在陳麥的解釋中，已然被逮捕的何非終於知道了那天李木子沒有說完的話。
    海底下，當李木子被何非關在防鯊籠裏時，不斷揮舞著的那張防水罩裏的相片。
    是一張她懷孕了的檢查照。
    陳麥再度轉身離開。
    要說的已經說盡，接下來她也要為自己籌劃的這一切去承擔責任了。
    屏幕定格在欄杆上被掛著的那張照片上麵，伴隨著不斷變清晰的照片，響起的還有作為背景音的鋼琴聲。
    當顧言的歌聲和他逐漸崩潰的表情同時出現時，對王傳均他們來說，其實是有一種看熟人戲時難掩的笑意的。
    但很快，那歌聲便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將他們的笑意連同玩笑的心思都給徹底砍斷。
    “深海中，那點光。”
    “昏暗的誘惑。”
    “她以為，抓得住。”
    “名為愛的泡沫。”
    黑暗的影院裏，在歌聲響起來後四處都有了隱約的啜泣聲。
    那些徹底投入於電影當中的觀眾們，此刻想到的是，當李木子飽含著對未來的無限期待，卻最後看著何非離她遠去的身影。
    隻能和孩子一起葬身於海底時，她的想法會是什麽樣的？
    人永遠無法真正地共情另一個人。
    因為沒有親身經曆過，那些自己虛構出來的情感便多少會有些失真。
    可即便如此，即便隻能共情到了她的十分之一，便已經讓他們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黑暗無比。
    “為何絢爛，叫人撲空。”
    “為何愛我者予我牢籠。”
    “為何等待，都徒勞無功。”
    “為何囚人者也像困獸。”
    “……”
    這首歌實在太貼切了。
    眾人在啜泣，在低聲罵著和討論，即便屏幕上已然出現結尾的字幕，這些聲音都久久地沒有停下。
    趙勳聽著四處傳來的聲音，在位置上什麽都沒有說。
    隻是聽著顧言的歌聲結束，看著字幕出現，然後又看到彩蛋裏關於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對於觀眾而言，消失的她無疑是一部不錯的電影。
    可趙勳對此還是有些失望。
    作為懸疑片，這部電影裏充斥著太多的硬傷，太多的不合邏輯。
    比如身份，數字化發展到無比繁盛的今天，在網絡上居然找不到李木子任何照片。
    明明隻是一張照片就能夠擊破困局的情況，但何非就是怎麽也找不到。
    這不是郭凡用一句李木子不喜歡將自己的生活放到網上就能夠搪塞過去的。
    再者文永珊飾演的假李木子能夠替換地這麽完美無缺，本質上也是一種奇跡了。
    更別說他們居然能夠在李木子失蹤後的短短數天裏，就籌劃出了這樣的一場大戲。
    當然，趙勳也明白要細究邏輯的話，很多電影都是很難看下去的。
    戲劇性和真實性，在電影這門藝術當中，一向都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從這個角度上來解釋，他自己也支持郭凡他們這樣的操作。
    但更重要的是，文永珊暴露的太早了，作為全劇最大的懸疑衝突點，她在開場後電影甚至都沒過半的位置，身份就被揭示。
    雖說後續為了劇情的演進，還安排了鄭成的追殺這樣的戲份。
    但這樣其實也將這部電影往優秀懸疑片的相反方向推得更遠了。
    吐槽歸吐槽，說完壞處也要正視這部電影的優點。
    要說這部電影作為懸疑片的優點，趙勳覺得也是有的。
    在人性上的深度挖掘，將人性的深不可測作為電影的落腳點，這其實也符和了觀眾對於懸疑片的期待。
    其次，何非和李木子之間的故事，和社會新聞的結合，也讓這部電影更加充滿了話題討論度。
    綜合來看，這是一部不那麽徹底的懸疑片。
    但卻是一部更本土化，更加注重於人心測算，很值得討論的懸疑片。
    ……
    影院裏，燈光逐漸亮起。
    啪啪啪……
    沉默過後，觀眾們盡管懷揣著想要把顧言打死的念頭，卻也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
    掌聲雷動中，影院的工作人員將桌椅搬上了台，顧言他們也在郭凡的帶領中走到了台前。
    眾人深深地向觀眾鞠了個躬。
    在看到觀眾們各異的表情時，他們也都很難掩蓋自己此刻心中的激動。
    “謝謝大家對電影的支持，電影放映到這裏就結束了，接下來就是采訪的時間了。”
    郭凡拍了拍麥克風，隨後笑著說道：“我注意到大家現在看顧言的眼神多少有些仇視，所以在這裏還是得提前聲明一下。”
    “演員和角色肯定是要分開的，希望大家不要將對角色的厭惡延伸到演員身上。”
    “……就算要打他，那也得等我們先走了再說。”
    “一定不能誤傷。”
    俏皮地開了個玩笑，郭凡最後幹脆把顧言給舍出去了。
    他話音剛落，前頭還一臉讚同的顧言瞬間便石化了，“郭導，這話不能這麽說吧！”
    訕笑著向觀眾攤了攤手，顧言繼續道：
    “其實我一直都想把劇情改的更加真善美一點的，不過郭導一直提要求，說怎麽黑暗怎麽來。”
    “最好能做到觀眾看完電影做噩夢都能想到。”
    “所以大家要罵的話，還是衝他去吧。”
    “我真的是好人呀。”
    甩鍋這件事，可能是人類天生就會的本能吧。
    既然郭凡都做初一了，顧言當然不介意把他一同拖下水了。
    台下觀眾和藝人們此刻被兩人互坑的動作逗得哈哈大笑，陳賀向身側偏了偏頭，用手遮掩著就喊了一句：
    “兩個都打死。”
    陳賀的聲線還是很有特點的，即便此刻壓著嗓子，但話又說回來了，就這麽大點地方，大家挨得都很近。
    他聲音也不小，再聽不出來是誰那就怪了。
    陳朝和陸寒幾乎同一時間默契地伸手指了過去，將陳賀就給突顯了出來。
    在台上的眾人也看到了此刻顯眼的他。
    “那接下來的采訪環節就麻煩陳賀先提出問題，給大家打個樣吧。”
    郭凡和陳賀也不算陌生，此刻順著他的玩笑正式開始了采訪環節。
    “那我就不客氣了。”
    陳賀也沒猶豫，接過工作人員的麥克風就問：“其他的都好說，我就想問問郭導。”
    “那個酒吧裏麵的畫麵是怎麽拍出來的，剛才差點沒把陳朝嚇死，小陸被他拉了一下，這都嚇哭了。”
    回敬了一下剛才兩人指認他的行為，陳賀這個話題雖然也存著逗笑大家的念頭，但也是借著兩人的反應，在誇這電影真的不錯。
    郭凡很快接收到了信號，笑著道：“電影裏麵有一些很難拍的場麵，其實我們也借助了特效。”
    “像酒吧裏那一幕，就是燈光加上現場布置，再加後期特效，最後才做出來這樣效果的。”
    “類似的還有海底潛水的戲份，跟最後海底星空的那一幕。”
    觀眾們聽到海底星空的時候，瞬間便都來了精神，雖說這場景出現的時候，可以說是全片人性最黑暗的時刻。
    可他們也驚詫於那時候的美感。
    在郭凡點到下一個人提問之前，就有個觀眾很大聲問道：“郭導，所以潛水真的能夠看到海底星空嗎？”
    郭凡沒有回答，將麥克風直接遞給了顧言。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吧。”顧言搖了搖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像電影裏那種海底星空其實是不存在的。”
    “不過如果潛水的時候，能夠看到海底的浮遊生物發出熒光。”
    “又或者在近水麵或海麵上，碰到沒有雲層遮掩的天空，看到繁星閃爍。”
    “這兩種畫麵，雖然對比藝術加工之後的場景會差了一點，不過也很好看。”
    顧言曾經在某本旅遊雜誌上看過這一類的照片，所以回答這問題也算是遊刃有餘。
    那個提問的觀眾在聽到他回答之後，略微有些失望，但還是十分客氣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就安靜了下來。
    麥克風沒多久正式移交到了專業記者們的手中，他們的問題顯得就更尖銳了些。
    剛開始還是問顧言，畢竟所有人裏他是最有熱度的。
    “何非的形象其實是很容易引起大家惡感的。”
    “我想問一下顧言，選擇這樣一個角色作為自己重返影視圈的開端，擔不擔心角色對你的形象產生不好的影響？”
    之前有人做過調研，顧言的粉絲數量，男女比例總體呈現四六開，女性占的比例還是大一些。
    大家自然都會覺得，這樣一個形象多少還是會有些不好的影響。
    顧言略微沉吟了一下，也是很幹脆地就搖了頭。
    “其實是沒有的。”
    “剛才郭導也說了，角色和演員本身就是分開的兩個人，無論角色怎麽樣，也不應該延伸到演員身上。”
    “而且退一步來說，如果真的對我本身的形象產生了影響，其實也和我們這部電影的主題還是很貼合的。”
    “知人知麵不知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