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清流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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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言講得甚好,生動有趣,可見才情,朕甚為滿意。”朱慈烺讚許道。
    “謝陛下稱讚,臣惶恐。”
    “嗬嗬,漢武帝此人,一生倒也波折,奇聞趣事不少,前事頗多可讚之處,後事又頗多可批之舉,晚年也是走上了許多帝王的老路啊。。。”朱慈烺有感而發。
    少許,見無人附和,朱慈烺尷尬一笑道:“你們啊,講史就要論史,一個個都忌諱不言,還有什麽好講的?這又不是本朝之事,有何忌諱?”
    “陛下所言極是,漢武帝前半生致力於開疆拓土,晚年執著於朝廷雜事,世事紛擾,難得真相,不免許多決策失衡,當為後世戒之。”吳牲聞言,當即起身回應評價。
    “是啊,吳相所言甚是,朕當為之戒,但晚年之事,誰又說的清呢,朕以為,不管何時,都要有諫臣斧正,才能讓朕不行將踏錯啊。”
    “陛下仁義,開朝至今,未有因言獲罪者,實乃明君楷模,聖君典範,陛下持之以恒,必然不會重蹈曆史之覆轍。”侯恂也是起身讚道。
    “嗬嗬,朕會記著的。”朱慈烺點點頭,然後對旁邊的朱之瑜道:“朱卿繼續吧。”
    “臣遵旨。”朱之瑜上前,準備開講。
    朱之瑜麵容方正,眼神沉穩,他同樣行禮後開口:“臣朱之瑜,遵旨講漢史。這第一則,乃大將軍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典故。”
    “武帝自登基始,飽受匈奴威脅,隱忍不發,積天下。。。”
    朱之瑜欲揚先抑,講述了漢武帝登基前期,隱忍不發,積攢國力,待兵強馬壯,國力穩固,這才開始打擊匈奴,先後由衛青、霍去病等北伐匈奴,馬踏漠北,封狼居胥。
    眾人也都是麵帶笑容,靜靜聽聞,雖然不如張煌言生動有趣,加入了大量的白話和市井之言,但朱之瑜依然講的生動。
    不過,到了第二則,漸漸就不對了,似是脫離了講本本,開始了自由發揮。
    “武帝雄才大略,開疆拓土,然其晚年,亦不免為外戚所擾。衛皇後子夫,出身微賤,然一門顯赫,其弟衛青、外甥霍去病,皆立不世之功,封侯拜將,權傾朝野。椒房之寵,遂成尾大不掉之勢。”
    暖閣內的輕鬆氣氛逐漸凝固。
    閣臣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吳牲眉頭緊鎖,樊一蘅眼神微凝,侯恂更是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禦座。
    旁聽的院士們也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聽出了朱之瑜話中的弦外之音,似有隱射朱慈烺聯姻勳貴的事情?
    就在數日前,皇帝朱慈烺剛剛下旨,迎定國公、英國公、臨淮侯、新樂侯四家勳貴府邸的嫡係適齡女眷入宮,充實後宮。
    名義上是朱慈烺早些年和幾女在登基前就暗生情愫,兩情相悅。
    實則朝野皆知,這是為進一步穩固與勳貴集團的聯姻之舉。
    朱之瑜此刻講“衛子夫家族”,講“外戚權重”、“尾大不掉”,其意昭然若揭,是為隱射勳貴家族再成外戚,憂患實多。
    然而,朱之瑜仿佛沒有感受到周遭空氣的驟然冰冷,繼續沉聲道:“衛氏一門,功高震主,衛青雖謹慎,然其勢已成。”
    “至霍去病早夭,霍光秉政,雖於漢室有功,然其廢立天子,權柄幾淩駕於帝室之上,豈非外戚擅權之禍乎?此皆因椒房之親,恩寵過甚,使其盤根錯節於朝堂,根基深植於禁軍,終致隱患。”
    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向禦座,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史鑒在前,後世帝王,當慎之又慎。恩寵勳貴,固是維係之道,然需有度,需有製衡。”
    “若使勳戚子弟,僅因椒房之親,便得掌樞要、握兵符,恐非社稷之福。前明之季,勳貴坐食空餉,臨陣不前者,亦非鮮見。陛下聖明燭照,銳意革新,更當以此為戒,防微杜漸!”
    此時,朱慈烺麵前禦案,侍書的編修宋之繩、高爾儼已經聽的大汗淋漓,額頭汗珠不斷滾落,翻書的手都開始哆嗦了。
    兩人心中暗罵朱之瑜該死,這好不容易的一次侍書的機會,看來不僅不能給陛下留下好印象,估計這次日講的翰林都要遭殃了。。。
    “夠了!”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喝響起。
    卻並非來自朱慈烺,而是內閣次輔吳牲。
    他此刻已經是臉色鐵青,指著朱之瑜嗬斥道:“朱編修,你好大的膽子,日講乃為陛下進學啟睿,講史明理,非是讓你在此妄議朝政,影射君父,內閣審定的講本何在?為何擅改講本?你安敢如此放肆。”
    暖閣內落針可聞,吳牲的質問,是為先撇清內閣的授意,陛下,這是他私自擅改講本的內容,可不是內閣審核過的,更不是內閣授意的。
    侯方域趕忙上前,站在朱之瑜身旁,臉色煞白,悄悄伸手扯了扯朱之瑜的衣角,示意他趕緊請罪停下。樊一蘅和侯恂也緊張地看著禦座,不知皇帝會如何反應。
    朱之瑜卻不為所動,對著吳牲躬身一禮,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拗:“吳閣老息怒,下官正是為陛下進學,為社稷明理。”
    “史書所載,字字血淚,難道外戚之患的前史不能為陛下所鑒?陛下前日之旨,迎四勳貴女眷入宮,朝野矚目,議論紛紛,上疏諫言者不計其數,但皆留中不發。”
    “下官身為翰林,職在拾遺補闕,以史為鏡,今日下官借講史之機,剖陳利害,正是臣之本分也,若因避諱不言,坐視隱患滋生,才是臣最大的失職與不忠。”
    “陛下,臣今日所言,句句肺腑,若有冒犯天威,甘領斧鉞,然史鑒煌煌,外戚權重之禍,不可不防,國朝亦嚴防外戚,是以從不遴選巨室之女,是為祖製,還請陛下明鑒啊。”
    他最後一句說完,麵向禦座上的朱慈烺,深深拜了下去,額頭重重觸地,姿態謙卑且堅韌,言辭卻如金石墜地,擲地有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禦座之上,向朱慈烺看去。
    朱慈烺臉上的溫和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靜,他放在禦案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暖閣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塊,壓得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