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聽到了一聲哭泣，是羽昭的聲音。
    “翼公子，我求求您，放了我吧……”
    樂玄手持紅蓮，目光深邃：“既然你代替不了她，那不如，我就讓你成為她……”
    右手輕揮，一幅美人畫像隱現在半空中。
    畫中美人身著紅色嫁衣，垂眸輕嗅一朵白色水蓮，笑容恬美，眉心一道明月痕熠熠生輝。
    雖然是和靈羽昭一模一樣的容貌，齊影岩還是能僅憑一眼猜出畫中人——
    是沁月……
    他記得之前葉潯曾經說過，沁月是中了相思引的劇毒，魂魄被鎖在了畫中。
    樂玄低頭親吻那朵白蓮，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眷念。
    “沁兒，睡了這麽久，你該回來了……”
    樂玄他，要做什麽？
    齊影岩不敢去想……
    他離開後，齊影岩悄悄跟了上去。
    越走越偏，來到一個陰暗的山頂懸崖，樂玄突然消失不見了。麵前一扇緊閉的石門，上麵赫赫寫著三個大字——
    殘舞門。
    靈界的禁地。
    他剛想上前，門自動開了。
    看到裏麵的光景，齊影岩被驚豔了。
    蒼茫的雪地，放眼望去如同一片晶瑩玉妝的雪野，漫無邊際。
    踏入門內，疏疏的雪花悠悠地在空中打著旋兒，隨風飛舞，冉冉飄落地麵。
    仿佛千年來從未停過一刻，永無止境。
    一個白發白衣的少年坐在一張石桌前喝茶，回頭的刹那，麵如冠玉，眼若燦星。
    是樂玄的魂身。
    “進來吧，等候你多時了。”
    樂玄眼睛含笑，彎成兩道彎彎的月牙。
    這個笑容，有些過於燦爛了。
    突然間，一個物體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朝他襲來——
    他甚至都來不及作出反應，隻能睜大眼睛，看著它從自己的頸側擦過！
    稍微有一毫的偏離，他就要血濺當場了……
    “咚”的一聲，殘舞門傳來撞擊聲後，慢慢開始閉合。
    那個物件滾落到他的腳邊。
    是個白玉茶盞。
    看著驚魂未定的齊影岩，樂玄輕笑：“怎麽，嚇到你了？”
    “你不是樂玄。”
    齊影岩平靜的聲音在這清冷的地方，分外清晰。
    笑聲戛然而止，樂玄朝他走近，神情自若：“我與他同體，可以說是一個人。”
    “你不是他，讓他出來。”
    “我就是他啊……隻不過我這個身體不太擅長使用人類的表情罷了。”
    “羽昭呢？我看到你把她帶進來了。”
    “你把幽魂石借給我，我就讓你見到她。”
    “我不能給你，靈翼。從你上次殺我，我就沒辦法再相信你了。”
    靈翼聳肩一笑：“殺你的，可不是我。我的人類體雖然很脆弱，但他可以控製我的全部言行，師父說他可以保護我……”
    “所以殺你不是我的意願，我已經勸你離開了，你還是被他騙了，幸好後來沒釀成大錯……”
    齊影岩在他臉上看到了自責，這簡直是人格分裂啊！
    殘舞門內依舊雪花紛飛，齊影岩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發現雪花落掌即化，並沒有太多的涼意。
    “這裏的雪景是幻境，除了你我，一切皆幻。”
    他覺得靈翼也像假的。
    “影岩，你喜歡這裏嗎？”
    “我隻想知道，你把羽昭怎麽樣了？”
    靈翼像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話：“我從出生起一直待在殘舞門，這裏仿佛是個世外桃源，安寧、沒有塵世喧囂……”
    “每次置身於殘舞門中，我總會想，如果可以為自己選擇一種死法的話，我希望……可以死在這裏……”
    “隻是，我害怕……這聖潔的雪花，容不下我這具肮髒的軀體。”
    他雙目悲涼，齊影岩不明白靈翼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話。
    “你如果真的喜歡這裏，應該是在這裏生活，而不是……長眠。”
    齊影岩沒能說出“死亡”二字，他並不希望靈翼死去。
    “可是一個人實在是太寂寞了，我希望能有個人陪我。影岩，你喜歡這裏嗎？”
    這是第二次問他。
    這話，實在是有些曖昧。
    “我不喜歡這裏，太安靜了，而且都是假的，我喜歡人間的煙火氣。”
    沒想到這話像是觸到了靈翼的某個心弦，他忽然冷笑一聲。
    “曾經有人和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為了所謂的人間煙火，離我而去……”
    靈翼的聲音越來越冷，齊影岩隱約感覺到殘舞門的雪也變得有些寒意。
    “為什麽……為什麽我總是得不到真心呢？”
    “告訴我，羽昭在哪裏。”
    齊影岩沒心思和他耗：“阿翼，如果你想通過犧牲羽昭去複活沁月，那你我的友情算是走到絕境了。”
    “我不會把幽魂石借給你。故人已逝，你應該珍惜眼前人。”
    作為人類，他有自己的原則，以命換命是有悖倫理的。
    “羽昭不在這裏。不是所有人，我都會讓他進殘舞門的，齊影岩，你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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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羽昭並不在這裏，齊影岩也無心再留，看著緊閉的大門，眉頭微蹙。
    “所以呢，我能出去了嗎？”
    靈翼不置可否，眼裏說不出的溫柔繾綣，一步步走到他麵前。
    齊影岩甚至能看到他微卷的長睫毛，那張蒼白的臉，精致的像個玉砌的娃娃。
    風吹起靈翼雪白的長發，那雙美麗的眼睛似醉非醉，盈著一汪清泉。
    然而，齊影岩隻覺得陌生。
    這個人，不是他認識的靈翼。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的朋友是樂玄，不是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幽魂。”
    他本能地避開，轉身朝門口走去。
    “不用這麽避諱我吧，我和他有什麽區別？我也想和你做朋友，不可以嗎？我比他漂亮多了，而且——”
    靈翼再度湊近，用極其媚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道：“我是女人。”
    齊影岩回頭震驚地看著麵前這個人。
    想起之前樂玄和他說過的話。
    ［梓闕他，喜歡的應該不是我，而是另一個我。］
    “我不是離闕。”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就是靈翼，或者可以說我才是真正的靈翼。”
    不，他才不是。
    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你可以走了。”
    齊影岩心亂如麻，他有些無法接受這個靈翼，隻能落荒而逃。
    當天晚上。
    齊影岩就抑鬱了。
    藍憶寒笑道：“你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齊影岩把今天去殘舞門的事告訴他了。
    “殘舞門裏那個靈翼好奇怪，完全跟他平時不像一個人，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那個靈翼就是很奇怪，我之前偷偷去殘舞門，他還裝鬼嚇暈我，把我頭發剪了半截！”
    “他還暗示我一輩子留在殘舞門陪著他，天呐，真可怕！”
    藍憶寒看他若有所思，故意逗他：“有可能這個靈翼說的才是真心話，你之前看到的都是假的，畢竟人是會克製自己的情感的。”
    “他都能說服我師父收你為徒，明擺著想留人啊！”
    “我馬上就走！”
    齊影岩從凳子上跳起，被憶寒按回去：“別別別，我開玩笑的啊，人家就是想拉你，你可是幽魂石的天選掌控人，總不能被埋沒了吧！”
    “有我陪著你，你怕什麽，他要是真對你圖謀不軌，我就把他殺了！我永遠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憶寒，還是你最好啊……”齊影岩抓著藍憶寒的三青金龍錦，擦了擦自己虛假的眼淚。
    “喂喂喂！你別把你的髒汗蹭我衣服上！”藍憶寒瞬間跺腳：“這可是我哥哥送我的衣服！弄髒了你就完蛋了！！”
    沒想到，倆人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睡覺前，憶寒又告訴他許多關於殘舞門的秘密。
    殘舞門因終年下雪，且積雪不化，原本被人叫作冰雪境。
    由於此地物傑地靈，有驅毒淨身之效，環境又美，深受靈帝喜愛，就將幽靈界置於它的附近。
    後來不知為何，冰雪境的四周通通被封鎖了，與此同時，出現了一扇奇幻精美的大門，將其與外界隔開了，靈帝將其命名為“殘舞門”。
    再後來，靈帝又將此地設為靈界禁地，不許任何人踏入，於是人們隻能看到那扇漂亮的門，而忘了裏麵的冰雪之景。
    久而久之，“冰雪境”這個名字不複存在，大家都稱之為“殘舞門”。
    第二天早上，齊影岩就被敲門聲吵醒了。
    開門看到樂玄的一刹那，齊影岩下意識退了半步，跟見了鬼一樣。
    樂玄皺眉：“怎麽了？”
    壓抑了一晚上的齊影岩滿腹怒氣，衝上去抓住他的衣領。
    “你到底是誰？”
    樂玄明顯愣了，當即想到緣由。
    “你見到他了？”
    “對，他說他才是真正的靈翼，這是這麽回事？”
    樂玄冷笑，隨即道：“別管那個短命魂，隻要我不死，他就別想出來。”
    “你和他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本身是個女半魂，十歲受詛咒死了。我師父拿……一個墨藍氏的人血幫我重塑了人身，就是現在的我。”
    樂玄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和齊影崇的關係，何況齊影岩很在意這個弟弟，如果知道他的人身有齊影崇的血脈，他們之間的感情就不純粹了。
    “我與他算是同體吧，但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是我。他隻能在我受傷時出來現現身，這個魂身膽小得很，隻肯待在殘舞門。”
    倏忽笑道：“他喜歡離闕，所以可能對你會有點興趣。”
    齊影岩也能猜到這一重。
    “你還能活多久？”
    這句話問到靈翼的痛處了。
    “……不知道。”
    齊影岩停頓了片刻：“如果你…死了，會怎麽樣？”
    “我們是同體，他有我的經曆，不用擔心。”
    樂玄寬慰他，語氣還是透著幾分惆悵。
    “不，他不是你，他也無法代替你，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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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玄聞言，漆黑的瞳孔瞬間變成銀色，雪白的發絲隨風飄舞。
    朝他微微一笑：“我常以人類體與你相處，你才會覺得不適應，我們是沒有區別的。”
    “隻要我師父為我找到合適的新血液，我就會新生，永遠不會死。”
    這句話是靈翼的語氣，也許真如樂玄所說，他們已經合二為一了。
    “他不會死，你會死。可我不希望你死。”
    “他死了多好啊！你正好娶了他的魂身，做我師父乘龍快婿，我再娶沁月，咱們兄弟倆豈不是人生圓滿了！”
    藍憶寒從身後走過來，伸了個懶腰。
    “影岩想娶誰我做不了主，但是沁月，你最好想都別想，她是我的妻子，拜過堂、成過親、洞過房的妻子。藍大將軍一表人才，為什麽就這麽喜歡覬覦別人的發妻呢？”
    “你都死了，難不成讓沁月守寡不成？你真的愛過沁月嗎？”
    “當然愛過，一直都是。”
    “愛她，所以把她關起來？讓她與世隔絕，這叫囚禁！”
    “我與沁月的事，不需要你這個外人談論。”
    齊影岩打斷了他們：“沁月都死了，你們在爭論什麽？”
    “沁月沒死。”
    “沁月沒死！”
    兩人異口同聲，齊影岩故作疑惑：“相思引無藥可救，你們難道有法子救活他嗎？”
    “我聽聞幽魂石有起死回生之術，你倆這麽費盡心思接近我，該不會是因為想通過幽魂石複活沁月公主吧？”
    “我先提前表明我的立場，如果這個法術需要犧牲無辜之人，我齊影岩是絕對不會做的。”
    “幽魂石既然選擇我作為掌控人，我絕不會用它做任何違背人倫的事情。我是人類，我必須遵循人的道義。”
    藍憶寒不解：“你在說什麽？什麽犧牲無辜之人，我們要犧牲誰了？”
    齊影岩未挑明，隻是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樂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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