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道路被車轍壓出一條又一條的深坑，哪怕是最華貴的馬車，走在這種道路上也十分要命，車裏顛簸得厲害。
    可比這顛簸旅途更令人難受的是，自出了高庭東城門後，沿途的道路兩邊，或者更遠些的田壟高處，零星散布著不少人，看起來都是城外農莊上的村民，因今日有大量神眷者出城，這對於虔誠的信徒們來說，是與這些神使接觸的珍貴機會，因此許許多多的民眾自發的聚集在道路兩旁，等待著看看神眷者大人們的英姿，說不定還能獲得光明賜福。
    可在看到最前方的黑色馬車時，那些人的臉變得渾濁又麻木，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車窗內露出的半張潔白麵龐，恨意在那些眼睛之間無聲流淌。
    氣氛詭異又沉默，行駛在道路上的隊伍像是被會移動的稻草人包圍了，騎馬護在馬車外的蕾拉一手拉緊韁繩安撫躁動不安的馬匹，一手不由得握緊了橫放在身前的劍。
    “殿下，別看了，外麵的風有些涼，請保重身體。”車窗內與王女對坐的瑪格麗特，隻看了外麵幾眼就有些受不了，她婉轉勸慰著看似無知無覺的凱瑟琳。
    可凱瑟琳殿下的心情卻是這些天來難得的愉悅，在又對上一個麵色陰沉的農戶時，她甚至笑了笑，看到對方眼神變得又恨又懼，慌忙縮回了人群中後，才聽話的關上了車窗，隔絕了外麵仇恨的視線。
    瑪格麗特是知道王女為何如此愉快的，沒錯，在教會百般不配合下，殿下還是將要前往奧茲勒的隊伍梳攏完畢，今天他們從高庭東門離開，就要踏上前往奧茲勒的路，殿下這會兒便是為他們餞行的。
    凱瑟琳殿下是該開心的，她也同樣為殿下開心，但一想到之後的事，瑪格麗特又憂心不已。
    “殿下，您確定要那麽做嗎？”馬車路過了一個水窪，車上了兩人被顛簸的都晃了晃，瑪格麗特坐穩後開口。
    “嗯。” 既然不能看著窗外解悶，凱瑟琳幹脆閉上了眼睛休息。
    “可是您……”作為王女殿下的謀士，瑪格麗特想到之後凱瑟琳可能的處境仍有些不忍心，“利用民眾的怨氣煽動暴亂，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會將這股仇恨始終記在您身上，也許反對派今後會一直拿這個攻擊您，明明什麽東征稅根本不是您收的。”
    “可我萬分感激他們給我這次機會，不然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如何將神殿附近的人馬引出城去。”凱瑟琳閉著眼睛淡淡說道，“還有一個半月，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瑪格麗特。”
    凱瑟琳原本正在發愁如何才能找到那可能僅有一次的機會，她親愛的國王叔叔就又在背後耍這種陰招，當她聽到瑪格麗特的報告時，她差點笑了出來，這簡直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瑪格麗特攥緊了手中的絲帕，“他們在為您製造汙點。”
    “我明白。”凱瑟琳終於睜開了眼睛，卻繼續交代著安排，“到時候讓我們的人包在外圍，盡量別讓普通農戶受傷，之後我還用得到他們。”
    見王女不為所動，推進計劃的心十分堅定，瑪格麗特默默歎了口氣，隨即又提醒起別的事情，“殿下，國王陛下這些日子頻頻對您發難，在之前我沒想明白，但自從知道了他，他……”
    凱瑟琳的視線轉了過來，有些不解她的吞吞吐吐。
    瑪格麗特到底比凱瑟琳以及莉莉絲都要大上幾歲，又在高庭這名利場中遊走多年，還是有些不同的想法的，“我認為他並非單純給您製造麻煩，殿下，一旦您在民間的聲譽過低，也許會有人諫言請求廢黜王儲。”
    凱瑟琳挑起了眉毛。
    見凱瑟琳還是不太明白，瑪格麗特隻好更加直白些，“繁衍是人類的本能，殿下，之前國王陛下身體欠佳，連活著都是苛求，可如今他身體好轉，未必沒想過誕下自己親生的繼承人。”
    “他還能生？！”這就觸及到凱瑟琳的知識盲區了，她看向瑪格麗特的眼睛都睜圓了，隨即又忍不住搖頭，“茨爾維妮姑姑不可能跟他生的。”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殿下。”瑪格麗特被凱瑟琳難得流露出的一絲懵懂逗笑，“您應該知道坎貝爾家族吧？那位老伯爵的獨子前幾年死於騎士決鬥，去年他又和情婦偷偷生下一個孩子，而他都要六十歲了，同齡人的孫子都要比他的孩子大不少，很多人對於存續自己的血脈是十分執著的。”
    “……可私生子又不能繼承爵位。”凱瑟琳皺起眉頭，她當然記得坎貝爾家，那個名叫羅賓的年輕人就在她麵前被雙子之一砍下了頭顱。
    “當然。”瑪格麗特攤手，“但這其中並非沒有操作的空間，他可以找一位落魄的旁係血脈，讓他們的女兒與自己的私生子定下婚約，以此來換取爵位的襲承，這樣他的私生子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一切，這在貴族之中並非新鮮事了。”
    瑪格麗特看向她的王女，語重心長，“對於國王陛下，我認為他會想出更多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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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對凱瑟琳確實是獨特的新視角，之前她確實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難怪她似乎感覺近一兩年，喬治國王對自己的敵意愈發明顯，不像以前總是掩藏在慈愛的偽裝之下了，原來是身體好了，心思也活絡了。
    不過——凱瑟琳眯了眯眼，她可沒想過將王位拱手讓人。
    “感謝你的提醒，瑪格麗特。”扶著蕾拉的手下車時，凱瑟琳再次向這位細心的情報官致謝，“但我沒準備給他時間了，大家都很忙不是嗎？”
    瑪格麗特在後麵心驚肉跳的點頭。
    後麵送行的流程依然是那麽的繁瑣又無聊，在民眾的注視下，凱瑟琳代表國王陛下向大部隊致辭，又聽完了這些人對著神明宣誓，才終於將他們送出了視線，恨不得原地轉個圈慶祝。
    接下來就可以專注在莉莉絲的事情上了，凱瑟琳在回程的馬車上揉了揉眉心，感覺比之前還更緊張了些。
    “那些人似乎都回去了。”她緊張時又忍不住朝窗外遠眺。
    他們出城時由於隊伍龐大，路邊圍觀民眾又多，光是維護秩序就浪費了不少時間，可等凱瑟琳返程時，道路兩邊卻空空蕩蕩，沒什麽人圍觀了。
    “是啊。”瑪格麗特點頭應和。
    可等她們回到城內之後，看到行人全部往一個地方湧去時，便知道為什麽路上沒人了。
    “……誰？她瘋了嗎？她要求在國王法庭公開審判……”
    “噓！那可是擁王者家族的，有國王陛下做仰仗，又是貴族，要求在國王法庭審判也合理吧？”
    蕾拉騎在馬上聽到了旁邊路過之人的對話，猛地勒緊韁繩轉頭看向身後，卻見凱瑟琳殿下已經跳下馬車，地麵滿是她們離開時並沒見到的傳單，幾乎將地磚都掩埋了，凱瑟琳不顧上麵被踩踏的髒汙，撿起了一張——
    《揭露黑暗：光明騎士的罪行被神殿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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