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的房間始終沒有點燈，屋內唯一的一線光明是來自走廊裏的燈光，它自門縫下方偷偷溜進來，在地板上繪出一條細長金線。
    此刻那條金線被一道陰影遮擋，隻剩零星幾點光斑——門口的人始終不肯離開。
    “篤篤篤。”凱瑟琳沒聽到回應後，輕敲門扉。
    當看到吉榭爾歸來時她就知道莉莉絲肯定已經被找回來了，原以為她此刻肯定還在醫務室，卻沒想到路過她宿舍時聽到了裏麵傳來了異動。
    連續多日繃緊的神經讓凱瑟琳無法再輕輕放過任何一絲異樣，門內一片死寂，她卻仍舊站在那裏，並再次敲響了門。
    “莉莉絲，是我，你睡著了嗎？”她嘴上輕喚著，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房內之內，澤菲裏恩自然也聽到了門外的呼聲，外人的幹擾和麵前莉莉絲的不配合讓他莫名的焦躁不安，他喘出一聲粗氣，眸光中鎏金閃過，脖子上因憤怒激起一片黑鱗。
    “你幹什麽？！”離他最近的莉莉絲對他情緒的變化當然最為敏銳，看到他眼神凶狠地望向門口，莉莉絲下意識地推了他一把。
    莉莉絲用的力氣不小，澤菲裏恩毫無防備，竟直接從床沿被推坐到地上，他抬起頭，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望著床上的女孩，刹那之間，澤菲裏恩明白了。
    ——朋友，又是朋友！她不舍得離開是因為她在這裏也有朋友！
    “哢噠！”
    莉莉絲回來時並沒有將門反鎖，凱瑟琳試探著擰動門栓，竟然真的推開了門！咒語的低吟響起，隨著光明亮起的還有呼嘯而來的狂風，年輕的風暴女巫任由暴動的風元素穿行過自己的罩袍，將這間宿舍占據為自己的主場。
    莉莉絲書桌上用來練習繪製魔法陣的散紙被風卷起，在室內形成小小的紙片漩渦，在紛紛揚揚的紙片中，凱瑟琳看到呆坐在床角的莉莉絲，臉上猶有未幹的淚痕。
    她來不及過問，先追到了大敞著的窗戶旁邊朝下望去，夜色下的歌蕾蒂婭一如往常，她定定朝黑暗中望了半晌，卻什麽都沒發現。房間內沒有除風元素外的任何元素波動，她觀察半天，這才關好房門窗戶。
    “你怎麽了？做噩夢了嗎？”凱瑟琳回身來到床邊，擁住了呆坐在床邊的莉莉絲。
    莉莉絲將腦袋靠在了凱瑟琳肩頭，呆呆望著窗戶的方向，想要解釋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澤菲裏恩跑掉了……
    她不過是怕他再次暴起傷人，畢竟他表現得總是那樣不可控。可他最後看向自己的眼神極是心碎，令她莫名生出些愧疚之心，也忍不住難過起來。
    凱瑟琳的手這時覆上了她的臉，拭去她殘留的眼淚，順便試探她是否在發燒。王女踏月而歸，滿身夜色浸透的寒氣，連指尖也一樣，那冰涼的觸感激醒了莉莉絲，令她從情緒中勉強脫身。
    “嗯……做噩夢了。”莉莉絲實在不知如何解釋，幹脆順著凱瑟琳的話回答。
    也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噩夢了，她甚至覺得自己仍舊身處夢中，大腦一片渾渾噩噩，感受著凱瑟琳罩袍上的涼意，她忍不住問：
    “凱瑟琳，你覺得人死以後靈魂會去哪裏？”
    聖戰距今已過千年，這一千年來，她的靈魂是不停地於世間遊蕩，還是早已經曆過一次次的輪回呢？
    凱瑟琳的身體僵了僵，莉莉絲無心的問題卻準確戳中她此刻最痛心的事，她有心寬慰莉莉絲，卻幾次嚐試都失敗了。
    是啊，人死以後靈魂會去哪裏呢？
    太安靜了，莉莉絲立刻察覺到凱瑟琳的異常，與她拉開些距離，屋內的燈終於亮起，她這才發現凱瑟琳嘴唇翹著皮，眼中全是紅血絲，看起來十分憔悴。
    “你怎麽了？”莉莉絲登時就顧不上自己那攤子糟心事，拉著凱瑟琳坐下硬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凱瑟琳拗不過她，隻得將自己在決鬥日那天找到卡尼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
    “原來，和萊瑞爾一起跑出來的精靈就是卡尼恩。”
    莉莉絲聽完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還以為是精靈一族辨識方向的能力高超，輕易就摸到了帝國的王都附近，搞了半天是有帶路黨。
    隻是那個國王……似乎已經瘋了，莉莉絲還記得卡尼恩曾炫耀自己是在國王身邊長大，哪怕是養條貓狗也多少會有些感情吧？他竟然……莉莉絲隻感到一陣惡寒。
    “對不起，莉莉絲，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奔波多日的凱瑟琳心中始終緊繃著一根弦，如今在莉莉絲身邊，她再也無法維持冷靜的外殼，聲音也變得哽咽。
    “我不該和你說這些，卡尼恩算計過你，還連累了萊瑞爾，他被養得驕縱愚笨，不停地給周圍人帶來麻煩，任誰都會覺得他罪有應得，可是我知道，我母親依舊深愛著他，會為他而心碎……”
    一想到母親此刻的心境，凱瑟琳便覺得心口仿佛堵了一塊大石頭，眼淚撲簌滑落，她狼狽地掩麵，肩膀抖動個不停。
    “就連我也……我以為自己很討厭他，可看到他那個樣子，我甚至想當時就殺了碧舍普七世，甚至，甚至還有些理解了父親的感受，我很怕，莉莉絲，我會變成和父親一樣的人嗎？難道碧舍普家族的血脈傳承如此強大？我很抱歉，莉莉絲，我在為傷害你的人難過，我很抱歉……如果我早點發現他就好了……”
    凱瑟琳沒了平日裏的冷靜自持，話說得毫無章法，她陷入痛苦，卻還在不停的自視自省，莉莉絲看得不忍，這次換做她擁抱凱瑟琳，王女的絮語這才停了下來，房間內隻剩隱隱啜泣。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莉莉絲低聲歎息。
    “那是你的手足，你的血脈親人，你會難過才是正常的，難道成王之路一定要變得泯滅人性嗎？我不想你變成那樣，凱瑟琳，答應我，不要變成那樣。你會是改變世界的人，而不是讓世界改變你。”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凱瑟琳的聲音透著疲憊。
    “你能。”莉莉絲篤定地點頭。
    “而且我都會幫你，大家都會幫你。”
    她攤開掌心，空氣中開始出現細密的水珠，漸漸越來越多，他們互相吸引，碰撞融合，形成一顆顫巍巍的水球，有核桃大小，它懸在莉莉絲手上，因張力不斷膨脹變形，還在兀自旋轉。
    “這是……？”凱瑟琳擦掉了眼淚。
    這間宿舍今晚承接了太多人的淚水，但其中一種不同於其它——
    “我找到龍淚了，凱瑟琳。”莉莉絲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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