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是一個女人，但卻並不是吉榭爾的聲音，莉莉絲循聲看去，是一個五官淩厲的女精靈，唇很薄，盯著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獵物的頭狼。
    而雅利安從聽到澤菲裏恩的名字起便不再掙紮，他的視線不住在突然出現的幾個人影中遊移，莉莉絲意識到吉榭爾那時並不在場，雅利安孤立無援。
    於是當他再開口時，說起的是莉莉絲聽不懂的精靈語。
    澤菲裏恩愣了一下，一把掀開了雅利安的兜帽，莉莉絲從那張破爛的臉上清晰地看出了迷茫。
    這笨龍……
    接著是莉莉絲聽不懂的一段對話，一開始喊住澤菲裏恩的女精靈上前與雅利安交涉，精靈語古老又優雅，聽起來就像詩歌。一番你來我往的試探後，雖然女精靈臉上看起來仍未放鬆警惕，但還是將雅利安從地上拉了起來。
    雙方似乎達成了共識，衝突沒有繼續升級。
    澤菲裏恩頭一個躍回莊園二樓，其餘人順次跟上。借著雅利安的視線，莉莉絲看到莊園中除了蕾拉的房間還透著光亮，其餘竟全籠罩於黑暗之中。仆從和弗萊爾子爵的那些傭兵們盡數倒在地上，被濃濃的黑霧包裹意識全無。
    弗萊爾莊園已全然失守，落入這些後麵出現的精靈手中，跟隨雅利安意識的莉莉絲能感受到他的緊繃，看起來他與這些精靈分屬不同陣營，但竟不約而同的來到了她的家裏……
    “不，不不不——”
    黑暗中傳來男人驚恐的哀嚎，莉莉絲的心開始狂跳，已經知曉弗萊爾子爵結局的她對接下來要看到的畫麵緊張不已。
    而精靈們卻一路前進，來到了一處陌生的長廊拐角，這裏莉莉絲從沒來過，昏暗的長廊盡頭隻有一個房間，如今房門已經消失不見，反被一層濃得發黑的綠霧籠罩。
    像是法陣，又是她不曾知曉的精靈魔法——莉莉絲這般想著，雅利安已經隨著那些精靈鑽進濃霧之中。
    “我去找醫生，我去找醫生！”
    一個女仆端著一盆血水朝門外衝去，雅利安想要躲避卻來不及，可對方撞上來的瞬間就已經消散在門邊。
    ……幻象？雅利安愣了一瞬。
    但莉莉絲在意識中瞪大了眼，雖然隻是一瞥，可那張臉她太熟悉了——之後的許多年，她因為忙於操持家務、照顧自己的生活，肩背日漸壯碩，又因為生了孩子腰腹也變得圓潤，但莉莉絲還是認了出來。
    是瑪麗！年輕時候的瑪麗！她母親雪萊夫人的貼身女仆！
    昏暗房間裏的一切都在扭曲搖晃，唯有一處清晰穩定——中央的四柱床上，一個要臨盆的女人在床幃裏痛苦呻吟。
    那個女人是誰，已經無需多言了……
    莉莉絲萬萬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已經死去多年的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她呆呆著望著那個從未謀麵的生身母親，雪萊家族沒有她的畫像，在瑪麗的口中她的母親靈動美麗，對生活充滿熱愛。
    可眼前床上那個眼窩凹陷、在痛苦中掙紮的女人，哪裏還有半分瑪麗口中母親的影子。
    “詹米……救救我……”
    女人痛苦的乞求丈夫給予她一絲支撐，她嘴唇幹裂，眼裏全是因用力過度而漲起的血絲。
    “不不，不不不！”然而她的期望落空了，丈夫給予的回應隻有一疊聲的哀嚎，詹姆士弗萊爾正在瘋狂捶打牆壁，在發現身後的房門憑空消失後，他絕望的跌坐地上，渾身顫抖。
    他似乎完全被嚇破了膽，對於周遭的一切都毫無察覺，明明身邊站滿了精靈，他好像看不見，那些祭司模樣的精靈毫不隱蔽地將手放在弗萊爾子爵頭上低吟，加固著這處記憶幻象的穩定。
    莉莉絲也隨之明白了這裏發生了什麽——她在雅利安的記憶裏，又踏入了弗萊爾子爵掩藏腦海深處的記憶……仿佛夢中夢一般。
    夢裏藏著她的出生，以及她母親，雪萊夫人離世的秘密。
    孕育自己似乎讓這位可憐的女士飽嚐痛苦，她完全不像一個富足的莊園女主人，反倒像莉莉絲曾撞見過的吃不飽飯的海民，四肢隻剩皮包骨，下方或青或紫的血管清晰可見，唯有那個高高隆起的肚子是圓潤飽滿的。
    就像……就像所有的生機與活力都被這個寄生在她身內的小生命吸走了……
    明明隻是一縷意識，劇烈的惡心感和心髒被無形之手攥緊的窒息感卻無比真實地衝擊著莉莉絲。
    救救她啊，誰能救救她！莉莉絲絕望地無聲呐喊，身旁的弗萊爾子爵卻毫無作為，隻是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牆角。
    “啊，啊——”那個沒用的男人又開始嚎叫了，他似乎知道接下來這間房間裏會發生什麽，開始在精靈祭司的手中掙紮，卻徒勞無功。
    突然旁邊傳來一陣輕輕抽氣，包括前麵的澤菲裏恩也身形一顫。越過澤菲裏恩的肩頭，莉莉絲看到了——
    一個女人。
    一個高大的，身穿白袍的美麗女人。她仿佛憑空出現，幾步就從邊緣的黑霧處凝聚，走到床邊溫柔地幫雪萊夫人捋順額間汗濕的頭發。
    那是誰？莉莉絲看著那個白到發光的女人，明明是完全陌生的麵孔，她卻感到心頭悸動。
    “你覺得莉莉絲這個名字怎麽樣？”她無視雪萊夫人的驚恐無助，輕輕摸了摸她的腹部，“她就叫莉莉絲，好嗎？”
    雖然像是商量，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澤菲裏恩動了，他腳步虛浮地想要朝前走，身側的女精靈連忙伸手拽住他，隻是幾個拉扯，那霧中的床鋪已經開始晃蕩。
    “大人！”女精靈急聲阻攔，但是下一秒她也閉上了嘴。
    密閉的房間裏毫無征兆地掀起狂暴氣流，四柱床周遭的紗簾全被掀開，與此同時，高大的白衣女人徒手挖開了自己的胸膛，捧出一顆仍舊跳動著的心髒！
    所有精靈都被眼前蠻荒，血腥又顯神聖的一幕震懾得僵立當場，就連試圖阻止澤菲裏恩的女精靈麵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吃吧，好孩子。”女人蒼白著臉將那顆心髒塞到了產婦的嘴邊，“你會沒事的。”
    “不！不——！”
    這次喊叫的不再是詹姆士弗萊爾了，澤菲裏恩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把甩開了製止自己的精靈們朝幻境中央的床鋪衝去，想要阻止白袍女的行為。
    “芙絲特溫！”
    澤菲裏恩的聲音破碎不已，他本能地揮舞手臂，瘋狂想要撈起那顆鮮紅的心髒。
    可一切都晚了，那不過是十幾年前一抹記憶的投影，整個記憶幻境倒是因他劇烈的情緒和動作而加速崩潰，黑霧瘋狂震蕩翻湧中，不管是床上的雪萊夫人還是床邊的芙絲特溫都開始消散。
    那個女精靈回頭急聲和身後的祭司說著什麽，但對方隻是搖搖頭，顯然無能為力。
    “芙絲特溫！”澤菲裏恩聲嘶力竭中已有哭腔，他不住的伸手想要扶住白袍女人，卻隻能看到她倒下去的最後一絲殘影。
    什麽都改變不了，什麽都阻止不了。
    莉莉絲已經徹底呆住，她想起了當年澤菲裏恩發癲時那令她感到荒唐可笑的指控——
    “你吃了芙絲特溫！”
    她真的……吃掉了白龍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