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聽母女兩人說話，不禁記起女兒離開時的模樣，也歎了口氣，“都九年了，九年了。”
    謝無曇轉頭看謝欽，朝他一笑，“可不是九年了，爹爹您鬢角都有白發了。”接著又彎腰下去跟謝欽身邊的小少年打招呼，“你倒是長高了不少，離開時也才這麽一丁點大。”
    謝無曇比了個不高的高度，引得謝彰很是不快，他側過臉去哼了一聲，十分不吃謝無曇這一套。
    謝無曇離開那年，謝彰才剛剛一歲，對這個二姐毫無記憶，她隻存在於爹娘的描述中。
    這位謝小公子也是天資聰穎，如今才十歲的他因通曉儒經，年前被太學破格招錄，成為大周年紀最小的太學生。
    比起謝無曇，他算得上幸運，從小長在父母身邊，也沒有聰慧得需要藏拙於胸。就是這謝無曇都眼紅的成長環境，偏偏養出了一個少年老成的謝彰。
    謝無曇的手被白布包裹著，先前爹娘顧著感歎沒太注意，此時伸手去摸謝彰一眼便被父母瞧見。跟在謝無曇身邊的千語早想好了說辭，也算順利地蒙混了過去。
    一家人又說了幾句，謝欽才提醒，“都別在門口站著了，還是先進府吧。”
    獨孤玥拉著謝無曇走在前頭，讓身邊的嬤嬤去膳堂傳飯，又對謝無曇道：“還沒吃飯吧，別餓著才好。”
    謝欽抽了抽嘴，忙打斷妻子，“還是先去長康院吧，老夫人還等著呢。”
    獨孤玥很是惱火，憤然道：“難道讓我女兒餓著？”
    獨孤玥與婆母謝老夫人向來不和，謝無曇對這兩位間的戰爭還記憶猶新，她可不想自己一回家就挑起爭端。看到求助於自己的謝欽，她願意給她爹一個麵子，“娘，女兒不餓，回來時吃了張家鋪子的包子，還是那個味兒，一點兒也沒變。”
    獨孤玥停下步子，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笑道：“沒變，什麽都沒變。”
    長康院是謝家老夫人的居所，是風景與風水最好的地方。當年謝欽進京當官，謝家闔府遷到帝都，在此地建府時，謝欽便選中了這一處院子，可老夫人也瞧上了，於是他隻得將之讓給了老母。
    謝欽帶著妻兒進到長康院時，老夫人正和媳婦、孫女們說笑，其樂融融的畫麵頓時被他們打斷，正堂中眾人都停了嘴望過來，倏然的沉默很是幾分詭異。
    獨孤玥已習慣這樣的對待，也不覺得有什麽，隻轉頭看女兒，生怕她尷尬。
    謝無曇卻如不見，毫無波瀾地信步入內。
    正堂主位上坐著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便是謝家老夫人。老夫人身著一件雪青色的立領蜀錦褂子，應是怠於活動，人顯得有些臃腫。加之年紀大了皮膚失了緊致，年輕時那張稱得上圓潤的臉如今垮到了脖子處，竟養成了一張四方臉，可謂是富態有餘和藹不足。
    這位祖母，與謝無曇記憶中的模樣倒是相差無幾，她中規中矩地喚了聲祖母後行了跪拜大禮。
    老夫人抿了抿嘴，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卻沒有讓人起來的打算，“這麽晚才回來，先前你母親還說等你用午膳。要真等了，還不餓死我這老婆子。”
    獨孤玥的好脾氣可隻能在女兒麵前維持，對這老太婆可沒半點耐性。老太婆在女兒麵前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她頓時惱火，就要出聲開懟時，謝欽忙插嘴道：“母親勿怪，如兒也是途中遇到了事才耽擱了時辰。”
    老夫人撇嘴，依然不樂意，但終究也沒有讓人一直跪著的理，便讓謝無曇起了身。而後又是奉茶又是向廳中叔嬸見禮，一番動作下來，硬是沒尋到半點錯處。
    謝無曇前世做了多年的官家夫人，因崔銘修在帝灝麵前得臉，她時常也會進宮赴宴，為了不給崔家丟臉，禮儀規矩上她可是下了苦功的。
    老夫人見獨孤玥臉色已經十分難看，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於是不敢再刁難，隻對著謝無曇道：“二丫頭長年在江陵那種小地方，如今回到帝都可要謹言慎行，萬不能給謝家丟了臉麵。平日裏多向你大姐姐學習，她馬上就要議親，別拖了她的後腿。”
    謝無曇順著話看向老夫人旁邊小杌子上坐著的少女，這便是她的長姐謝靈犀。謝靈犀雖是謝欽的嫡長女，但與謝無曇卻不是一母所生。
    這淵源還得從老夫人那裏說起。謝欽作為謝家這一輩的家主，如今已官至兵部尚書，朝堂上也算是風光無限，然而謝家人都知道，這位家主卻十分不得謝老夫人喜歡。
    老夫人嫁入謝家次年便生了謝欽這個長子，因當時生產時熬了幾日，生得十分艱難，所以對這長子一直不親。然而隨著謝欽漸漸長大，有眼的人都能看出，這謝大公子的長相不肖父也不似母，用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來形容也不為過。
    謝家二老皆生得平平無奇，怎就生出了這麽好看的兒子。於是流言四起，都說老夫人從前曾定過一門親，後來因那家人投了北齊，才退了親後嫁入謝府，而老夫人從前的未婚夫可是當地出了名的美男子。
    且不說謝欽是否真是私生子，便是這樣的流言足以讓老夫人怨恨上長子。從小到大，謝欽幾乎沒被關愛過，自幼便知凡事靠自己的他一門心思撲在了讀書上，可謂天不負卿，在他二十出頭中了進士。
    老夫人雖不喜謝欽，可攀附權貴這事兒上半點也不含糊，對於自己進士兒子的婚姻大事，她還是作得了主的。
    次年老夫人與寧安伯府看對了眼，百般手段讓謝欽斷了與青梅竹馬的獨孤玥之間的往來，押著他娶了伯府的一位庶小姐。
    可好景不長，這心眼小得跟針孔一樣的庶小姐哪受得了謝欽的冷淡與敷衍，在生下次女後不久投湖自盡了。
    謝欽見原配已亡，遂與依然未嫁的獨孤玥重修舊好，次年便改弦更張，將青梅竹馬娶進了門，當時獨孤玥已經二十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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