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諸多官員皆不在邊防為官，謝欽亦是如此，所能看到的問題有限。他眉頭緊擰，又道：“那依如兒之見，應當如何解決呢。”
    謝無曇粥碗已空，又拿了塊甄糕吃，“爹爹要聽立竿見影的法子，還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謝欽沉思，立竿見影的法子必定會有很大的後患，一勞永逸的法子必定是要打破成規，依帝灝的性子，還是立竿見影的法子得當。於是正色道：“暫時解決眼前的困局才是最要緊的。”
    謝無曇很是欣賞父親的決定，畢竟破舊立新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為之，曆史長河中多少改革家都死於此，明白自己的實力以及不妄自尊大也是一種能力。
    她正色道：“立竿見影的法子便隻針對於存在的問題而作修定。
    其一廢除府兵的終身製，在府兵員可以功換役，加強府兵作戰的積極與戰鬥力；
    其二府兵放棄三年輪換的規定，在當地側近發布募兵令，若在中原招募則需分批回家休假；
    其三，收攏田地，以軍府為單位統一耕種供給兵員，若逢天災朝廷也需以軍餉加以補給。
    若能做到這三點，那逃兵之事可解。隻是這樣做卻有兩個極大的弊端，日後再與父親詳談吧。至於方才提到的募兵令……”
    對於軍政之事，獨孤玥一點也不懂。但看著十歲向來一臉淡定的兒子崇拜的看著長姐，她就知女兒這番言論定是多麽不同凡響。隻是再怎麽驚世駭俗，她也不想聽了，於是打斷了女兒道：“好了好了，別說了，為娘快睡著了。”
    謝欽見妻子一臉不忿，也不敢揪著女兒不放。
    “不說了不說了，你們母女去逛西市吧，”接著又腆著臉對謝無曇叮囑，“如兒你回來後再來書房找為父吧，可不許忘了。”
    謝無曇得令，起身伸了個懶腰，跟著獨孤玥出了門。
    謝彰見姐姐走了，忙塞了塊糕在嘴裏，屁顛顛地跟了上去走在謝無曇旁邊，“姐姐，我近日寫了篇文章，可否請你幫我看看，那可是先生布置的功課。”
    謝無曇難得見謝彰低聲下氣，高興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可以，你快去學院吧，晚些我幫你瞅瞅。”
    謝彰像撿了寶似的，恭敬行了一禮後背著書袋離開了。
    等到一家三口離開後，謝欽兀自進了書房，拿出紙筆來將先前謝無曇所論一一寫下，接著又將女兒的論點結合實例闡述了一番。這一坐便已過午，直到端來的飯菜都涼了，他也沒來得及吃。
    “老爺……”書房外傳來小廝的聲音。
    謝欽隻當又是來喚他吃飯的，有些沒好氣地回：“不吃不吃，你別叫了。”
    小廝卻道：“老爺，門外有訪客，這是拜帖。”
    謝欽愕然，他為官孤直，很少與同僚結交，忙接過帖子來看，“崔銘修？他登門為何。”
    崔銘修未穿官服，身著一件寬袖白裳，衣上無墜飾，隻在外衣上用墨色繪有修竹。被小廝領進書房，崔銘修先行禮道：“謝大人，銘修貿然來訪，多有打擾。”
    崔銘修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清流，不結黨不營私，一心隻輔佐年紀尚小的太子。可對這個崔少師，謝欽覺得不如表麵上那般雲淡風輕與世無爭。
    “崔大人難得來訪，何來打擾一說？”謝欽拱手行禮，姿態很是客氣，“崔大人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崔銘修也不多言，直接從袖中抽出一張折疊的紙頁，“聽聞謝大人近日因府兵逃亡一案傷神，早年間銘修曾寫過一篇策問，希望對大人有所補益。”
    謝欽訝然，並未接過，“崔大人何不直接禦前獻策呢？”
    崔銘修淺笑，看不出多的情緒，“兵製一事非少師之責，銘修不敢居功。這篇策問也隻是當年閑時興起而作，謝大人若覺得不妥，也可棄之不用。”
    謝欽全無嫌棄之意，遂道了歉意後展開紙頁，一看之下大吃一驚，“這……這……”
    崔銘修疑惑問：“謝大人，這策問可是有何不妥？”
    謝欽也不回答，在書桌上拿出寫了半日的東西遞到崔銘修手中，“崔大人請看。”
    崔銘修細看，發現這篇文章與自己的策問如出一轍，除了表述方式不同，所列問題與解決方法皆能一一對應，隻是他的策問還具體闡述了關於募兵的細節，更為詳盡。
    “看來銘修與大人想到一處了。”崔銘修道。
    謝欽看來心情很好，哈哈一笑，坦言道：“這文章確不是出自謝某之見，我隻是將它寫出來而已。”
    崔銘修好奇，“不知這文章出自誰之見，若能與此人結交，豈不是銘修之幸。”
    “此人正是我的……”謝欽險些將女兒的名字報出，幸好還沒得意忘形，及時改了口，“我的一位摯友，他是岩居之世，早已遠離塵囂。”
    崔銘修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兩人又就兵製之事討論了許久，直到日頭偏了西，崔銘修才起身告辭。對於這個後生，謝欽很是欣賞敬佩，親自將人送出府。
    剛剛走到庭院中，就遇著幾個家丁在挖兩株木芙蓉。芙蓉樹連根拔起後，掛嘩啦一聲倒地，引得路過之人尋聲望去。
    這個季節正是芙蓉興盛的時候，或紅或白柔嫩淡雅，如今卻在不該凋零的季節隨著樹枝的倒塌而紛然衰落。
    崔銘修呆呆地看著那芙蓉花，問謝欽道：“這芙蓉花開得正豔，怎要拔除呢？”
    謝欽暗自感歎，崔大人真是心慈，幾棵芙蓉而已也能生出憐惜之情，遂解釋道：“小女前幾日回府，她最不喜芙蓉，所以挖了芙蓉樹移栽至別處。”
    崔銘修身子微顫，隻覺得一顆心也如那連根拔起的芙蓉一般零落成泥。
    他的曇兒，怎會不喜芙蓉呢？
    崔銘修尚且記得那年秋日的芙蓉花下，他問她是否願意嫁給自己。她羞紅了臉，垂著眼點頭，恰如那嫣然芙蓉。
    那已是許久前的事了，上一世謝無曇死在了玄武湖裏，他的靈魂也跟著葬在了湖底。他帶著對她的思念，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又活了十年後終於油盡燈枯，死的那一日他想，若能重活一世那他要在最美的年華遇到她，要護她一世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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