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職事管理日常事務，平時按例會去學齋裏巡視，今日剛到暢和樓就聽到嬉鬧聲。她在書院近十年了，極少遇到這種事，直覺告訴她，這定不是好事兒。於是連忙循著聲兒過來，一看之下頭皮都麻了。
    “都散了，馬上就要上課了。”向來和藹的孟職事此時也沒了好臉色。
    等到其他學齋的學生都離開後，孟職事才回頭來看眼前的情形。她也是心思通達之人，僅一眼心頭便有了計較，道開口安排道：“常惜嘉，你去通知各門學官，今日上午辰字齋的課改成騎射，其餘人現在都去騎射場等著。謝無曇、衛書萱、周寧兒，你們三個跟我來。”
    依照毓坤書院的學製，每三齋設職事一名，拔齋室一間以供職事處理學齋庶務。孟職事所居的齋室頗為寬敞，外有廳內有室，廳屋右側還置了屏風隔出一間茶室。
    謝無曇朝屏風看了一眼，裏麵隱隱綽綽似隱著一人，沒等她多看，就已被孟職事叫著去了書桌前站著。
    “怎麽回事？”孟職事沉著臉問。
    先答話的是衛書萱，“是謝無曇，她昨日值日，心有不滿便汙損學齋，周寧兒可作證。”
    衛書萱與周寧兒是一夥的，隻要兩人一口咬死，任她謝無曇再怎麽說也沒用。
    “不是這樣的吧。”謝無曇一身院服幹淨清爽，與滿頭灰的衛書萱和一臉墨跡的周寧兒對比鮮明，“昨日我剛入學，衛齋長讓我值日，我便值日了。衛齋長怕我偷懶就讓周寧兒守著我，我可是打掃完學齋由周寧兒檢查後才離開的。至於離開後周寧兒做了什麽，實在不在學生的預料之中。孟齋長若有疑，可去書院門房詢問，昨日我離開的時間是否在周寧兒之前，離開後可曾再回學院。”
    這邏輯條理倒是清楚，孟職事點了下頭，轉而望向周寧兒。周寧兒被看得縮了縮脖子，畏畏縮縮地道：“學生昨日睡著了，並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定是……定是謝無曇給學生下了藥。”
    周寧兒說著來了底氣，指向謝無曇。謝無曇懶於與她攀扯，隻向孟職事道：“此事全憑孟職事定奪，學生再無他言。”
    說多錯多，她沒必要自證。
    孟職事早先就因為衛書萱等人欺負學生的行徑而提點過他們，今日鬧出這樣的事，真是咎由自取。
    “我倒第一次聽說，新生入學當日便安排值日的。”孟職事望向衛書萱，“衛齋長，昨日到底該誰值日？”
    衛書萱咬牙，哪裏敢說實話，於是轉頭瞪了周寧兒一眼。周寧兒一驚，立即會意，心裏卻十分不甘心，咬著嘴皮支吾了片刻。衛書萱見周寧兒不言，生怕她說漏值日的是自己，便急著道：“昨日原是周寧兒值日。”
    孟職事望向周寧兒，“是如此嗎？”
    周寧兒瑟瑟，終於還是在衛書萱的威勢下點了頭。
    孟職事冷哼一聲，也不再繼續追問，隻揚聲道：“衛書萱監管不嚴，濫用職權，暫停齋長一職三月。周寧兒值日不力，汙損學齋，停課十日自行反省。並責令你二人今日午時前，將齋室清理幹淨。若有延誤，明日便不必再來了。謝無曇，既然你與此事無關，可以回去上課了。你們三人可有疑義？”
    如此算是下了結論，哪裏還由得質疑。三人紛紛行禮告退，齋室內總算安靜下來。孟職事歎了一息，轉而對著茶室道：“要看的人已經走了，還不出來。”
    隨即屏風後走出一人。
    蕭轍今日難得穿了件白地金絲雲紋錦袍，他本就生得一副好姿容，如此打扮倒難以讓人將他與掌管玄羽衛的邪佞王爺聯係起來，倒似哪家的清俊公子。
    “霜姨，我今日可是來給你送貢梨的。”蕭轍兀自尋了把椅子坐下。
    孟職事哼笑，“是是是，貢梨你送到了，人也見到了，也見識到她不是個受欺負的主。你送進來的人，我也會關照的，現在可以放心離開了吧，可妨礙了我做事。”
    蕭轍無奈，竟有心情繼續解釋，“瞧你說的，我與她隻兩麵之緣，哪有特別關照的道理，不過是欠她個人情罷了，不想一直欠著。”
    孟職事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再次三催五請地兩人送出了門。最近書院雜事繁多，她實在無法抽身來與他敘舊。
    孟職事本名孟霜，原是盧家三小姐的貼身丫鬟。當年盧三小姐進毓坤書院學習時，她也曾同往，與宋院長稱得上熟識。後來盧三小姐嫁給老懷恩王後隨軍戍守也死在了金州一戰中，僥幸活下來的孟霜帶著蕭轍回到帝都，那時蕭轍養在太後膝下，她便被宋院長請進書院任職事，算來已經十七八年了。
    如今書院中鮮少有人知道孟職事的出身，甚至她自己也不常想起那些往事，隻在每年節慶蕭轍來看望她時，才能讓她記起跟隨三小姐的日子。可蕭轍也從不提從前舊事，以免彼此傷懷。
    蕭轍從暢和樓出來後，一路往書院大門而去。這個時辰學生已經開課，偌大的院落略微清冷，夾著秋風習習，甚是有些蕭索之感。他甚不喜歡這樣的景色，不免加快了腳步。
    眼見毓坤書院的院門就在前麵，卻聽門房朝著院外喚了一聲“崔少師”。蕭轍眉梢微挑，頓時來了興致。
    院門外一人跨檻而入，亦是一身白衣，卻與門內的蕭轍是全然不同的兩種風姿。崔銘修穿的是件白色道服，外麵罩了件寬博大氅，束發帶蓮花玉冠。他略顯消瘦高挑，真就像畫中走出的謫仙。
    蕭轍是俗人，看不懂這些文人雅士的打扮，很是鄙夷地瞥了一眼後嘴角露出個諷刺的笑。
    崔銘修顯然也沒想到在此見到蕭轍，連腳步也緩了一緩，回神後才恭敬道了聲：“見過王爺。”
    蕭轍揚了揚下巴，點頭算是回應，轉而道：“崔少師現在不僅去太學講學，連這毓坤書院的課也要授嗎？想必是太閑了吧。看來本王需向陛下諫言，多安排些事務給崔少師。”
    崔銘修沒在意蕭轍的惡意，禮貌地拱手揖道：“彼此彼此，王爺不也在書院之中。想必北齊細作一案，王爺已經查出眉目了。看來崔某要預祝王爺與玄羽衛破案立功了。”
    還真是文人一張嘴，開口不饒人。蕭轍不是愛耍嘴皮子的人，他能得勢，靠的可是帝都無人能及的手段。他輕哼一聲，不再與崔銘修計較，抬腳與崔銘修擦肩而過，隻道了一句：“崔少師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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