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言西是在幾日前見到崔銘修收藏著的那一篇《張翰帖》。
    那日帝灝賜婚聖旨到了崔府後，市井坊間便都在傳崔衛兩家奉旨聯姻一事。彼時身在醉仙樓的趙言西，自相熟的姑娘處得知了此事，於是連忙趕去了謝府。
    趙言西到崔府時，正見著崔銘修手上拿著一紙頁看，那張臉如下了一夜的冬雪，冰冷慘白。崔銘修看得認真，以至於趙西言走近，也沒讓他回神。
    崔銘修手中拿的正是那一紙《張翰帖》，那筆法濃淡相宜，枯潤相合，遒勁蒼涼中掩藏著不經意的婉約多姿，這是出自女人之手。
    “你可別告訴我這字帖出自衛家四小姐之手。”趙言西走近了看，確定先前的想法。
    崔銘修這才從夢中驚醒一般，遂將字帖仔細疊了起來，放進桌上的一個木匣之中。
    趙言西眼尖，見木匣內除另幾張紙，還有一枚斷掉的芙蓉簪花。他早知道，玄武湖邊的那一片芙蓉林，也是為那人所種。
    趙言西歎息道：“銘修，你心裏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必定不會是衛家那位。”
    崔銘修已收好東西，將之收入箱格後，才答道：“這重要嗎？”
    趙言西頓時諷笑，“如何不重要？若你不願，必定有法子阻止賜婚，何需你娶衛書萱。”
    崔銘修眼中冷得快能凝出冰渣子來，但唇角卻彎出了笑意，“因為……我想衛家死。”
    趙言西知崔銘修不是善類，卻從沒見過他眼中露過殺意，不禁汗顏道：“那也不用搭上你自己，扳倒衛家不過早晚之事。”
    崔銘修不再開口，望向那未歇的雪。為何要搭上自己，因為如她所願。
    趙言西離開書房時，還能聽到崔銘修的咳嗽聲，本想勸他少服寒食散，又思來今夜若不靠藥石，怕是難捱過今夜。
    於是叫來貼身伺候崔銘修的小廝叮囑道：“看著你家大人，別讓他服食過量了。”
    小廝諾諾連聲後，道：“言公子可還有他事？若沒有小的還要去辦大人交代的事，再晚書院就關門了。”
    趙言西問：“你家大人交代了何事？”
    小廝不避他，遂答：“大人過幾日在毓坤書院中有課，讓小人替他請休。”
    趙言西向來敏覺，繼續追問：“是何種課？”
    “大人近日講授的是書法。”小廝又答。
    趙言西眉頭微挑，不禁一笑，“書法呀！你留在這裏麵照顧你家公子，書院我替他去。”
    小廝不疑有他，放心地將事情交給了趙言西。
    當日趙言西確到了毓坤書院，卻並沒有為崔銘修請休。作為才名不輸崔銘修的麒麟才子，書院自然是不會拒絕的，一番交涉下來，崔銘修在書院中的課業皆轉交給了趙言西。
    他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能將崔銘修這樣冷情冷性之人迷得形神俱滅。
    連著三日，謝無曇都被孟職事提到了職事齋。對於孟職事，她絕無怨言，奈何每日都要看到蕭轍那張臉，實在讓她心情煩躁。
    今日又是在蕭轍的威逼利誘下，她才將那盅天麻燉乳鴿吃下肚去。因為近來吃得有些油膩，謝無曇覺得自己臉都圓潤了幾分。不禁提點蕭轍道：“蕭王爺，您最近被免了職倒是挺閑，不知何時能複職？”
    蕭轍正看本雜記，眼皮也沒掀一下，“如兒何時開始關心起本王的事了？”
    這幾日謝無曇不知糾正過他多少次，無果。如今聽得他喚她“如兒”也無力反駁，於是隻白了他一眼，道：“不是關心王爺，是這湯請您老別再送了，本小姐都快喝吐了。”
    蕭轍這才將書丟到一旁，正色道：“明日便不來了。”
    蕭轍竟沒與她抬杠，謝無曇受寵若驚，難得給了他好臉色，“那再好不過，如此便兩清了，告辭。”
    蕭轍見她著急忙慌地起身要走，自袖中拿出一物道：“本王明日離都，這信箭你收著，有急事時放出，自會有人救你。這是本王欠你的，謝如兒。”
    謝無曇腳步滯住，隻問：“離都做什麽？”
    蕭轍回了她一個笑，重新拿起書來，“這個不能說，但你會知道。快去吧，否則又要耽誤課業了。”
    整整一日，謝無曇坐在學齋中都有些走神。好不容易熬到下學，常惜嘉湊上來邀約她去擊鞠。
    “還約了什麽人？”謝無曇一邊收拾書袋一邊問。
    常惜嘉笑得有些心虛，“嗯……葉棠，還有沐小公爺。”
    謝無曇瞪了她一眼，道：“常惜嘉，你這紅娘做得真是十分稱職。”
    常惜嘉見她提著書袋走了，以為她生氣了，忙追上道：“如兒，你別氣了，我下次不幫沐璟霆傳話了。”
    謝無曇並沒與她計較，“我沒氣，隻是今日的確有事，改日再約吧。”
    常惜嘉這才鬆了口氣，上前挽住謝無曇胳膊，“那好，就改日吧。”兩人走了幾步，她又說，“其實我是真心覺得沐璟霆不錯。他是虞國公的獨子，日後能襲國公之位。除了個已經外嫁的姐姐，沒有其他兄弟，便不用處理妯娌間的糟心事兒。最重要的是他對你赤誠一片，定會護你周全。”
    謝無曇停下腳步，轉向常惜嘉，正色道：“嘉嘉，你錯了，不是有人對你赤誠一片就定能真心護你，你一定要記住了。”
    常惜嘉難得見她如此嚴肅，也不禁認真起來，好生答了幾次才讓對方放過了自己。
    看著行遠的常府馬車，謝無曇心情甚是複雜。前世常惜嘉便是毀在了一個看似對她赤誠相待的人手裏，她雖不知那男人是誰，但是那事她卻粗略曉得的。
    至於沐璟霆，謝無曇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他對自己的愛慕之情，那種熱烈是想藏也藏不住的。若是她要，他能一顆心剜出來捧到她麵前。
    這樣的人，很好。可很好的人，真能護她嗎？帝都誰不知道虞國公夫人盛氣淩人，這樣的婆母就夠未來的世子夫人喝上一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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