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第七日，關於蕭家的流言已經有些壓不住了，街頭巷尾似乎連五歲大的娃娃也在談論此事。
    次日便是懷恩王出殯的日子，謝無曇一身素服跪在靈前。這些天，她雙眼已哭得有些浮腫，加之天寒地凍，一張臉都是紅撲撲的。
    雖然帝灝下旨讓懷恩王以親王之禮入葬，但人死燈滅，沒了以後，如今也隻是維持著體麵而已。
    下午，悼念的人漸少，府中開始籌備出殯的事項。禮部派來的侍郎很有眼色，出殯的所有程序與所用祭品都一一拿給了謝無曇過目。
    忙了個把時辰，禮部侍郎回衙複命去了，靈堂中隻餘下了謝無曇一人。她重新點了炷香，便呆坐在蒲團上，直到堂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踏雪聲，她隻當是又有人上門吊唁。來人已至門邊，是個稚氣未消的小太監。
    “謝小姐，陛下前來悼念，快些接駕。”小太監急道。
    話音剛落，府門外傳來唱喝聲，“陛下駕到。”
    帝灝早幾日已遣了內監前來吊唁，如今又親自前來，可見對懷恩王有多重視。
    謝無曇盈盈拜下，淺淺地道了聲：“陛下，請進香。”
    雖為帝王，但既然前來靈堂，那也當以死者為大。帝灝收回落在謝無曇臉上的目光，上前拿了香點上，舉香一禮後插在了香爐裏。一番動作倒是行雲流水，絲毫不似高高在上的君王。
    帝都誰人不知皇帝與懷恩王自幼一同長大，二人雖是君臣，亦是兄弟。那些關於司徒家貪沒蕭家產業的謠傳，看來都是無稽之談。
    謝無曇以主人身份回了禮，始終未看帝灝一眼。
    “哭過？”帝灝開口問道。
    隨行的內監極有眼色，忙退到了靈堂外守著。
    見謝無曇不答，帝灝又道：“已入冬月，多穿一些。”
    謝無曇眼簾抬了抬，回了一笑，“陛下還有何事嗎？”
    帝灝原本平靜的眸色中泛起陰霾，臉也跟著冷了下來，“確有一事要問你。”
    “陛下請直言。”她聲音依舊生硬。
    “獨孤將軍受傷，你爹要攜妻兒前去探望，此事你可知曉？”
    “臣婦知曉。”
    “臣婦？”帝灝手沒來由地捏成了拳，眉頭也隨之蹙起，“那懷恩王妃，可是要隨謝尚書一同前往？”
    謝無曇見靈前的火要滅了，起身去燒了些紙，“臣婦要為懷恩王服喪，一年內不宜遠行，江陵這一趟大約是去不了了。”
    帝灝雙眼淩厲，確沒在她臉上看出絲毫作偽的神色，“老將軍可是你外公，朕記得你幼時一直在江陵獨孤家，想來對你不錯吧。”
    “養育之恩固然重要，但臣婦既已是懷恩王妃，便要放下其他身份。有得亦有失，陛下覺得臣婦所得可對？”
    “有得亦有失。”帝灝玩味一笑，走到靈前從她手中拿過一疊紙錢投向火中，“獨孤將軍為國盡忠，朕自然是要同意謝尚書前往探望的。至於王妃你，等到懷恩王我下葬之後，便入宮吧。內尚書一職，朕還替你留著，這不妨礙你服喪吧。”
    謝無曇手上微頓，隻一瞬又恢複了動作，等靈前的香火熊熊燃起後，才謝恩道：“臣婦遵旨。”
    次日懷恩王出殯，自王府前往王陵，得帝都百姓一路相送。對他們而言，懷恩王為國而亡，是保護百姓的英雄是守護疆土的戰神，是值得載入史冊得後世敬仰之人。
    謝無曇看著那自發聚集的人群，眼中並無半點星火。
    蕭轍已死，已逝之人便讓他永封黃土，而活過來的卻要在另一片土地上生根發芽。
    轉眼已近除夕，謝無曇任知尚書內省事快兩月。
    今年除夕夜宮中設宴，由皇後主持。
    尚書內省主要職責隻是協理皇帝處理政務，掌印璽代禦批。本是不涉宮廷事務，但此次皇後忙於筵席，需尚書內省分擔內務。
    尚書內省設在宣和殿西廡下，平日裏鮮少如今日這般吵嚷。
    謝無曇整理了今日奏折，見連翹一臉憤憤的進了廊廡。
    “小姐，那棲霞殿的宮人真是胡攪蠻纏。按份例發放的牛乳和燕窩，她非說少了，硬是讓我給補齊了親自送過去。若非小姐您讓奴婢息事寧人，非得扇她幾巴掌。”
    棲霞殿是悅嬪的寢殿，自從懷上皇嗣之後，悅嬪的脾氣愈發的大了。
    幾日前謝無曇被太後叫去訓話，正巧遇上悅嬪。在太後麵前，這位主兒也照樣甩臉子，硬是沒給太後半點麵子。
    所以對一個區區正四品的內尚書，棲霞殿的宮人也算是客氣的了。
    “你去按原先的份例備好牛乳與燕窩，我稍後親自送去棲霞殿。”謝無曇道。
    連翹氣得吹胡子瞪眼，嗔了一聲：“小姐……”
    謝無曇沒理會連翹，兀自將禦批過的折子封裝押印，“你將這些折子分發到各部吧，棲霞殿不用陪我去了。”
    連翹無奈，氣鼓鼓的抱著東西走了。
    謝無曇到棲霞殿時，正趕上悅嬪在午睡。
    宮人很是客氣地將她引到了暖閣，“謝女官，您且在這裏稍坐，待娘娘起身後親自接見。”
    謝無曇點頭應了，宮人看她無意，仰著腦袋出去了。
    在閣中坐了一盞茶時間，熏籠中的暖意漸盡。等了片刻，並無宮人進來添加炭火，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已經是臘月底，又接連下了兩日的雪，暖閣雖然密閉，但沒了暖氣，也滿是冷意。
    坐了少頃，正覺得有些坐不住了。門外有宮人傳來宮人的通稟聲：“皇帝陛下駕到。”
    謝無曇眉頭微蹙，還想著帝灝應不會往這邊來時，暖閣的門簾被人挑起，隨即帝灝走進閣中。
    進門後，帝灝隻看了眼拜下的謝無曇，見對方手都凍紅了，側頭便對隨行的內監道：“這暖閣怎這般冷？棲霞殿是沒有炭火，還是有意苛待內尚書？”
    內監還沒來得及責罵宮人，已有人跪著請罪道：“陛下恕罪，奴婢一時忙忘了才怠慢了謝女官，奴婢……奴婢這就去取炭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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