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罪與罰之三角眼的餘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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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眼的人販子》
1995年冬天的貴陽城中村像塊發黴的蜂窩煤,楊桃蹲在樓道口數螞蟻,鼻尖凍得通紅。隔壁小琴的媽媽正蹲在自來水龍頭前搓洗尿布,肥皂水順著青石板縫流成條黏糊糊的銀帶,在暮色裏泛著冷光。那女人抬頭時,高顴骨像兩片鋒利的刀片,三角眼彎成月牙,腕間銀鐲在水管反光裏晃成枚小月亮:“桃桃要不要跟阿姨去百貨大樓?給你買粉晶晶的織毛衣簽子,比你媽納鞋底的錐子好看十倍。”
小女孩攥緊衣角的手指鬆了鬆。三天前她看見小琴用塑料簽子給布娃娃織圍巾,木柄上雕著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花,在陽光裏閃著光。此刻她盯著對方手腕的銀鐲——那是小琴爸爸從火車站撿的舊貨,邊緣磕掉個角,卻在這女人腕上泛著溫潤的光,像真金似的。她想起自己的圍巾破了洞,媽媽說等攢夠毛線就給她織新的,可毛線團總在煤爐旁打盹,永遠攢不夠。
楊桃跟著那對母女走進火車站時,褲腳沾滿煤渣。小琴媽媽的棉襖帶著潮濕的黴味,卻比母親補了三層補丁的藍布衫暖和。站台頂棚的鐵皮被蒸汽熏得發黑,火車進站的轟鳴震得她耳朵發麻,白煙裹著煤灰撲在臉上,像妖怪噴出的霧氣。她仰頭望著鐵皮頂棚,裂縫裏漏下的燈光像星星掉進了黑湯,小琴的手突然從她掌心滑開,跟著媽媽拐進了站台深處。
“阿姨,簽子呢?”她拽了拽對方衣角,指尖觸到硬邦邦的布補丁。女人突然蹲下,三角眼在睫毛陰影裏縮成兩道細縫,往她手裏塞了顆水果糖:“乖,先跟小琴去買,阿姨去給你拿更好看的。”糖紙是可疑的豔紅色,在燈光下像滴血。楊桃還沒來得及問在哪,就被塞進了硬座車廂,小琴媽媽的棉襖角掠過她鼻尖,帶著股陌生的香水味,混著煤灰,成了她對“百貨大樓”最後的想象。
這是楊桃最後一次看見城中村的路燈。等她在硬座上凍醒,小琴不見了,身邊換成個穿藍布衫的男人,褲兜露出半塊硬饅頭。車窗玻璃結著冰花,映出男人高顴骨的影子,比小琴媽媽的還要鋒利。她哇地哭起來,男人摸出根竹棍塞過來,尖頭沾著褐色的印子,像是被火燎過的傷疤:“再哭就把你扔到煤堆裏,你媽早把你換了兩斤豬肉。”
竹棍的涼意滲進掌心,楊桃想起母親在煤油燈下納鞋底的模樣——針尖戳破手指時,血珠滴在補丁上,像朵開敗的小紅花。母親總說:“桃桃乖,等春天來了,媽給你織條圍巾,比小琴的還好看。”可春天沒來,她的圍巾永遠缺了毛線,就像此刻攥在手裏的竹棍,不是粉晶晶的塑料柄,而是粗糙的竹皮,刺得掌心發疼。她咬住嘴唇,糖紙在手心被捏得嘩啦響,終於把哭聲咽進肚子裏。車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偶爾閃過的燈火像落在煤水裏的火星,轉瞬即逝。
2022年的貴陽南明分局檔案室像座舊圖書館,陽光從百葉窗縫漏進來,在積灰的文件上跳著細碎的光斑。楊桃盯著玻璃櫃裏的尋人啟事,1995年的照片上,自己穿著紅花棉襖,嘴角沾著沒擦幹淨的飯粒,母親說等攢夠錢就去拍張全家福。可照片裏隻有她和姐姐,父母的位置空著,像被煤煙熏黑的洞。
“餘華英,三角眼,顴骨能削土豆。”她對著值班民警重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手腕上有個銀鐲子,刻著‘福’字,缺了個角。”年輕民警小張撓了撓頭,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歪斜的線:“大姐,這案子過了20年追訴期……”話沒說完,老刑警李建國推門進來,保溫杯裏的茉莉花茶香混著檔案的黴味撲麵而來。老李的皮帶扣在肚子上繃成弓弦,一看就是蹲過無數次火車站的老江湖。
“追訴期?”老李把保溫杯往桌上一墩,翻出張泛黃的照片,閃光燈下,女人的三角眼瞪得像銅鈴,顴骨投下的陰影比刀還利,“2004年她在雲南用假名‘張雲’被判8年,09年出獄。知道她為啥不敢用真名嗎?因為她拐賣的第一個孩子,就是自己的親兒子。”照片裏的銀鐲子缺角格外明顯,像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楊桃盯著照片,突然想起那個煤爐旁的冬夜,竹棍上的血印,還有再也沒回來的父母——母親32歲死於肺癆,父親38歲酗酒肝硬化,臨終前還攥著尋人啟事,紙角被淚水泡得發皺。
河北邯鄲的城中村在秋老虎裏蒸桑拿,餘華英蹲在麻將桌前摸牌,指甲縫裏嵌著紅色鳳仙花汁。竹製麻將在玻璃轉盤上磕出清脆的響,她三角眼微微一眯,聽見巷口賣冰棍的大爺多收了穿便衣男人兩毛錢。“三餅。”她把牌拍在桌上,腕間銀鐲撞在玻璃上,缺角處發出鈍響。對家的王老太太瞅了眼:“你這鐲子該換換了,缺角漏財呢。”餘華英咧嘴笑,漏風的牙床露出半截金牙:“老太太,缺角才是老貨,就像這麻將,少張幺雞能胡牌?”
警車鳴笛響起時,她正把最後一張“幺雞”扣在桌麵。老李帶著民警衝進院子,保溫杯在腰間晃得像個暗號。餘華英的三角眼猛地瞪大,像被戳破的氣球,卻還強裝鎮定:“警察同誌,我賣的是自家孩子,犯法嗎?”老李盯著她腕間的銀鐲,缺口處的劃痕跟楊桃描述的分毫不差:“你賣親兒子換3000塊,那錢夠買多少根織毛衣的簽子?可你知道被你拐賣的孩子怎麽長大的嗎?楊桃被打時咬著牙不哭,怕被扔到煤堆裏,竹棍上的血痂結了又掉,26年沒敢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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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日光燈管滋啦滋啦響,餘華英盯著證物袋裏的竹棍,尖頭的褐色印子在燈光下格外刺眼。老李摔出一摞筆錄,紙頁上滿是被淚水洇濕的痕跡:“1993年到1996年,你拐了11個孩子,最小的3歲,最大的8歲。每個孩子都記得你的三角眼,比火車票還清楚。你帶著女兒當誘餌,專挑外來務工的家庭,用根破簽子就騙走孩子——你手腕的鐲子是假的,糖紙是過期的,連‘買’都是謊話。”
餘華英突然笑了,三角眼在陰影裏彎成鐮刀:“那會兒誰不缺錢?龔某良說把孩子送給沒娃的人家,比跟著我們喝西北風強。再說了,楊桃她媽要是看好孩子,能讓根簽子騙走?”老李猛地站起來,保溫杯磕在桌角:“她媽蹲火車站半年,冬天凍壞了肺;她爸天天酗酒,臨死攥著尋人啟事。你知道楊桃這些年怎麽過的嗎?她學會了看人的臉色,學會了把苦水咽進肚子,就為了活著回來指認你。”他掏出張照片,26年前的尋人啟事邊角磨得發白,照片上的楊桃穿著紅花棉襖,笑得像朵剛綻開的棉花,“你給她的不是簽子,是根紮在心裏的刺,26年沒拔出來。”
2023年的貴陽法庭像座水晶宮,陽光透過落地窗,在餘華英的銀鐲子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楊桃坐在旁聽席,手心裏攥著那根磨圓了尖頭的竹棍,掌心的汗把竹皮泡得發亮。當法官念出“死刑”二字時,身後傳來壓抑的哭聲,像無數根細針紮破了26年的沉默。餘華英的三角眼終於沒了光彩,像盞熬幹的油燈,盯著楊桃手裏的竹棍,聲音輕得像片落在地上的麻將牌:“你就為根簽子跟我走,怪得了誰?”
楊桃站起來,竹棍在陽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我不是為簽子,是以為你真的像小琴媽媽。”她摸出那張褪色的糖紙,26年過去,紅色依舊鮮豔,“後來我才知道,你的銀鐲子是假的,簽子是竹棍,連那句‘給你買’都是騙我的。但你騙不了法律,就像你手腕的鐲子,缺了角,永遠補不上。”
法庭外的陽光很烈,老李站在台階上抽煙,煙頭明滅間映出遠處的火車站。楊桃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發現某個穿藍布衫的女人很像記憶中的小琴媽媽,三角眼,高顴骨,手腕上戴著銀鐲子。她猛地攥緊竹棍,直到掌心傳來刺痛——還好,這次不是真的。陽光曬得尋人啟事上的照片發燙,旁邊新貼了張全家福,是她和姐姐在dna比對成功後補拍的,雖然父母的位置空著,但照片裏的陽光很暖,暖得讓她敢相信,有些傷口,終究會被時間織成毛衣,雖然針腳歪歪扭扭,卻能擋住所有的風寒。
餘華英被帶出法庭時,陽光正好照在她的銀鐲子上,缺口處的陰影格外明顯。楊桃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親媽臨終前的話:“桂花,不管多遠,媽都在找你。”現在她終於可以告慰父母:那個用假簽子騙走她的人,終於被釘在了法律的簽子上,永遠無法逃脫。火車站的汽笛聲遠遠傳來,像句遲到26年的道歉,卻也像聲號角,告訴所有被拐的孩子:回家的路,再遠也有人在走,正義的織針,終將織就溫暖的歸途。
貴陽的冬天又到了,楊桃站在當年的城中村舊址前,這裏早已蓋起高樓,自來水龍頭換成了自動感應的,卻再也沒有那個搓洗尿布的女人,沒有泛著冷光的銀鐲子,沒有誘人的織毛衣簽子。她摸出包裏的竹棍,現在它是根普通的織毛衣針,竹皮被磨得發亮,針尾刻著“回家”二字。她要給姐姐織條圍巾,給那些還在尋親的孩子織頂帽子,用溫暖的毛線,覆蓋所有被拐賣的傷口。
而餘華英的三角眼,終將在監獄的鐵窗後失去最後的光澤,就像她那隻缺角的銀鐲,永遠定格在法律的天平上,稱量著她犯下的罪孽。陽光繼續照耀著這座城市,有人在尋親,有人在團圓,有人在等待正義的降臨,而那些被拐的孩子,終將在愛與勇氣的編織下,找回屬於自己的人生簽子,織就溫暖的未來。就像楊桃手中的毛線,雖然曾經斷裂,卻能在時光裏重新纏繞,織出最堅實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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