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和雲京通了二十年的書信，本應情同水火的遼帝和慕容家主在信中互相調侃，有時還會開些無關痛癢的玩笑。
    在最後一封信中，穆錦承說他知道了清風便是慕容氏，可他快要死了，沒辦法除去這個心腹大患了。
    可能是人之將死，他又絮絮叨叨地寫了許多沒用的話，其中便提到他的乳名叫做蘇布達。
    因著皇後早逝，穆錦承一生無子，自他之後的遼國皇帝便淪為了貴族掌中的傀儡，國勢急轉直下。
    月至下弦，非人力可扭轉，風吹雲來，蔽星遮月。
    百年過去，慕容晏本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可她發現，她的記性好得可怕，什麽陳芝麻爛穀子都記著。
    珍瓏為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輕聲道“好孩子，別哭。”
    “朕乃九五之尊！”慕容晏怒了，猛地站了起來，“你犯病和朕有什麽幹係?”
    她狠狠地擦去麵上的淚水，有病的分明是珍瓏這個老不死，皇帝永遠是英明神武的。
    洗去記憶的方法有很多，最一勞永逸的法子便是服用半月蓮花，徹底毀去那份回憶。
    可慕容晏猶疑許久，也沒能下定決心，最終不了了之。
    皇帝寢宮中最為矚目的，當屬一副巨大的燕國地圖。
    慕容晏在清城公主的湯沐邑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號，仿佛這樣便能鎮壓那些陰魂。
    奈何事與願違，朱砂非但不能鎮壓邪祟，反而讓慕容晏的夢魘更加嚴重，一連三月，她都無法安枕。
    改名天璣的小宮女在禦前謹小慎微，她知道睡不好的痛苦，畢竟她的父親就是這麽死的。
    “天璣，把那盞燈取回來。”皇帝沒說是哪盞燈，但天璣明白她的意思。
    看守庫房的仍是珍瓏，她溫和地笑道“陛下近來夜不能寐，勞你多費心了。”
    楚天璣也笑“伺候陛下是我等的本分，哪裏談得上費心，珍瓏姑姑折煞奴婢了。”
    才豆丁大的孩子揚起了一個完美的笑容，看得珍瓏有些心酸，宮中不比外麵，學不會掩飾心思就隻能死。
    皇帝性情益發喜怒無常，楚天璣也不好過，但她不以為苦，反倒侍奉得更加用心。
    再苦也苦不過一家被關在夾道中的日子，父親穆王謀反不成，連累妻兒老小無辜遭難。
    為了折磨政敵，南楚皇帝將囚禁楚河的監牢安排在了樹林中，日夜鳥鳴不休，吃不下，睡不著，沒幾日便不成了。
    他死了，他的妻兒也不能免罪，男丁流放，女眷則被充入教坊司。
    穆王子嗣興旺，男孩和成丁被監管著，但年幼的女孩並不顯眼。
    可背井離鄉也不容易，逃亡途中，小妹便將自己賣給了東海的花樓，換取了路費。她扶著鬢角，微微笑道“我留在這兒，未嚐不是轉機。”
    任誰都知道，賣身青樓就是進了火坑，可小妹的犧牲也沒有給大家帶來好運氣，她們失散了。
    思及過往，楚天璣垂下了頭，她有名字的，可她為了帝王恩寵放棄了。
    皇帝患的是心病，她盯著兔子燈半晌，才道“我娘死前一直念叨著瑤光，可瑤光不是她的女兒。”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讓張秀枝忘卻慕容雁就好比剜去了她的心頭肉，可慕容瑤光這個名字早就不屬於她的女兒了。
    忘卻是恩賜，也是懲罰，慕容晏指尖一點，兔子燈便化作了灰燼，她低低地笑著，服下了半月蓮花。咽下無味的藥湯，她便隻是皇帝，再無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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