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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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侯乙鍾鏗然作響,九龍齊鳴。巨大的紅日從阿房的東側升起,血紅色的朝霞映亮了整個金鑾殿。
朝臣身著華服,以最前方的仙鶴麒麟為首,腰佩金魚袋和玉佩,執玉笏,順次而行。
嬴楚緩緩而行,明黃色的龍袍上翻滾著九龍戲珠,禦冠上鑲嵌著巨大的夜明珠,他每走一步,禦冠上串聯的珍珠都會微微顫抖,嬴楚向下環顧,他張開雙臂,微微閉眼,不怒自威。
他嬴楚依然是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依然是天下共主,天子,大秦皇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的聲音,隨著大殿盡頭一浪又一浪的撲向龍椅。
“眾愛卿—”
嬴楚越過台階,可以看到齊刷刷一片跪倒的群臣。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陶醉上了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平身!”
聲如洪鍾,喊過千百次的聲音,嬴楚看著緩緩起身的群臣,有一種發自肺腑的爽快。他享受權力,他懷念祖先的威名,他不甘於秦室的現狀。
嬴楚坐在髹金雕龍木椅上,這是整個金鑾殿的最高處,四根圓木分別有四條金龍,龍頭盤旋於兩個扶手上麵,向著群臣咆哮龍威。
“宣八國使臣入朝。”黃錦捏著尖細的嗓子,一甩拂塵。
十數個樂者齊齊敲響樂鼓,他們都是樂府的好手,才有資格進到這座天下最華貴的大殿。
樂鼓聲交雜著編鍾聲,八國正使進到了大殿之中。
“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座名義上天下最有權勢的大殿中,今日最末位站的也是秦室的四品官員。八國正使隻能退居更末位,次於兩列文武官員。
嬴楚下首五步外,有一張紅木椅子,雕著巨蟒,坐的就是當今秦室唯一的親王,雅親王嬴嘉倫。
作為全場除了嬴楚之外唯一一個有座位的人,嬴嘉倫身上那件蟒袍的規格甚至比八王的蟒袍規格還要高,杏黃色的五爪九蟒袍,八王僅僅隻是石青色的五爪九蟒袍。
溫北君排在第八位,八國覲見皆是按照最開始的位次,齊楚漢宋夏越燕魏。他站在隊伍的最尾端,穿著屬於大魏的獅子補官袍。
他總感覺有一份說不出的熟悉感,看著髹金雕龍木椅,他有一種想要坐上去的感覺,不,是一種想摧毀的感覺。扶手的龍頭好像正對著他怒吼,他似乎看見在戰場之中被鮮血染紅的龍袍高高的掛在旌旗之上,插在屍山之上,告示著皇權的隕落。
“臣肖姚拜見陛下。”
“哦?”嬴楚掃了一眼肖姚,離了很遠的距離,“你可聽好了,朕宣的是,宋國正使,文忠將軍蘇元涇,你這可是欺君。”
嬴楚知道宋國使團發生的事,其實從肖姚進了鹹陽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消息,他隻是想聽聽肖姚怎麽說而已。
“臣有罪,未能攜禮而來拜見陛下,中途而被賊人截殺。”
“截殺?朕倒是不知這天下哪來的賊人有這般膽子,敢截殺來鹹陽的使團。”嬴楚轉頭看向黃錦,“讓他退下吧,宋國使團的事朕還要再查。”
“宣魏國正使,天殤將軍溫北君!”
不知不覺到自己了,他上前一步,甩開底襟跪下,高舉寫滿貢品的玉笏,“臣溫北君,代魏王獻禮,白銀十萬兩,南海珊瑚十鬥,南海珍珠十鬥,夜明珠十顆,羊皮兩百張,牛皮兩百張。代魏王恭祝陛下萬壽無疆,聖體康泰,國運昌盛!”他說完後沒有起身,依然跪在冰冷的大殿之上,沒有與嬴楚對視,低著頭,高高的舉著玉笏。
半晌,從前方傳來一句冷冷的,“平身。”與方才宣另七國使者的聲音略有不同,他離得有些遠,看不太清嬴楚的臉色,不光是他,就連站在最前方的秦室老太師陸清河都看不甚清嬴楚的臉。嬴嘉倫有些僭越的站在嬴楚與群臣中間,高大的身材擋住了群臣的目光,他手略用力的按在嬴楚的肩膀上,搖了搖頭,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皇兄,冷靜些,他不是那個人。”
嬴嘉倫重新落座,雙手叉著,冷冷的看向朝堂群臣,沒有為自己的僭越行為謝罪。
“魏王的好意朕心領了,不過朕剛希望這些話他親自說給朕聽。”聲音又恢複了先前的低沉,但是卻鏗鏘如金石擲地。
陸清河依舊努力的眯眯著眼想去看清嬴楚的臉色,除去他老人家之外,心中俱是一驚。
溫北君剛剛站起身,就聽見了這麽一句話,他的汗珠瞬間滾落,他清楚的能感覺到九五至尊的龍威,他忙跪倒在地,一叩首。
很多人都在嘲笑這頭老龍的弱勢,沒了爪牙,沒了龍鱗,空有一副軀殼的老龍。可秦室睜開眼的時候,三百多年的老龍咆哮的一口惡氣,依舊不是一地一國可以承受的住的。
“朕開個玩笑而已,溫卿何必當真。”說是玩笑,但是嬴楚的聲音依然低沉,溫北君這才發現編鍾和樂鼓不知道什麽時間都停了下來,他甚至聽不懂群臣的呼吸,隻能聽見嬴楚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回蕩在金鑾殿的房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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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笑打破了回響,也隻有一聲,發出聲音的是嬴嘉倫。“本王倒是覺得皇兄的玩笑有些許趣味。”但是沒有打破低沉的氣氛,反倒是空氣更加冰冷了幾分。
溫北君覺得地麵愈發冰涼,但他不敢起身,他可以死在這裏,但他擔不起禍亂魏國的名聲。他不能因為一時的榮辱就舍了族兄在河毓拚命換來的名聲。他拚命的叩首,鮮血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流淌下來,但他好像沒有知覺一般的,不停的叩首。
“陛下,魏王絕沒有不尊之意啊!”
沒有誰會去理會他,陸清河嗬嗬一笑,就不再看他。老太師一表態,更沒有人去理睬這個魏地蠻子。肖姚在他前方不遠,手心緊緊攥住,他死死的捏住自己的袍底,克製著自己不要回頭,怕自己忍不住救下溫北君,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難保,又如何去救下溫北君?
文武百官,七國來使都麵視前方,甚至沒有一個人分一個目光給溫北君。
如果戰場上給他三萬人,溫北君自信可以打掉秦室任何一支無論多精銳的同等人數秦軍。就算是秦室的龍政軍他也有自信。但是這是在阿房宮,沒有三萬人給他調遣,隻有冰冷的地麵,還有冷漠的朝臣。他如果在乎他所謂的尊嚴,就隻能把大魏推向火坑。一旦大魏不尊秦天子的名號坐實,那麽燕、漢就可以有名正言順的機會討伐大魏,天下戰火又起,又該有多少人淪為犧牲品。碧水,溫鳶又該何去何從,到時候隻怕連死都難。
“停吧停吧,朕就開了個玩笑,何必呢?”嬴楚這次的聲音帶了些笑,“黃錦。”他喊了聲不遠處的大宦官,“記得從太醫那拿些藥給溫卿送去。”
陸清河終於看清了嬴楚的臉色,略帶著笑容。
“溫卿這種人,才是我大秦真正的忠臣啊。”略帶譏諷的語氣,但是很淡,終歸是免了溫北君的欲加之罪。
溫北君艱難的爬起身,盡力鞠下一躬,“臣謝過陛下恩典。”久久沒有直起身,就那麽保持著鞠躬的姿勢小步後撤,一直到了隊伍末端才敢直起身。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黃錦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驟響在他的耳邊。溫北君幾乎要跌出金鑾殿,一頭栽在等候多時的薑昀身上,強撐著半掛在薑昀身上,兩人並肩向宮外走去。
肖姚麵色略沉的走向殿外,他並沒有說是如何遇襲,如何身死,沒有必要。他相信,這位天下共主已經得到了宋國使團被截殺的消息了。
一場早朝看不出太多的謀劃,不過秦室對於魏國幾乎是明目張膽的敵意他倒是有些沒想到。就是不知道秦室是因為自信還是另有打算了。那其餘六國又在等什麽?亂世之中,他不相信有哪個國家會坐以待斃。
明日還有早朝。
朝臣退去之後,隻剩下嬴楚和嬴嘉倫還有留下來的編鍾和樂鼓。
編鍾和樂鼓再次被奏響,是不亞於樂師的水平,在宮商角徵羽的蔚然中,有金石落地。
就算已經勢微,但在這鹹陽城中,他們依舊是皇,永遠壓在王上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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