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瑤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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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永遠沉溺在回憶當中,那麽是否會更加幸福?
如果永遠活在過去當中,是不是永遠就會留在那個讓自己最慶幸,又最懷念的時代呢?
玉琅子時常這般暗自思忖,往昔的歲月如同一幅幅畫卷,在他的腦海中徐徐展開。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在老師身邊做參將,每日跟隨老師馳騁沙場,學習兵法謀略,那是他一生最難忘的時光,也是他信念紮根的源頭。
“將軍,陛下的旨意是……”太史昭小心翼翼地走進書房,聲音中帶著幾分敬畏與忐忑。
玉琅子正對著軍事地圖沉思,手中的令旗在地圖上的東境區域輕輕摩挲。他神色疲憊,聽到太史昭的聲音後,緩緩抬起頭,擺了擺手,語氣中滿是不耐煩:“不必理會。”這些年來,元孝文的旨意如同潮水般湧來,從他初出茅廬,還是元鍇做魏王的時候起,就永遠隻有那一道旨意——“守住東境。”在他聽來,這簡直是廢話,這些高高在上的魏王也好,聖上也罷,他們真以為一句旨意就能守住岌岌可危的東境?用得著他們來反複強調嗎?
東境的局勢已然危如累卵,一半的土地已經淪陷敵手。而背鍋的,是他那戰死在長平的恩師——天威將軍向明升。想起老師,玉琅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戚與憤怒。老師一生戎馬,為了守護這片山河,浴血奮戰,最後卻落得個含冤而死的下場,這世間的公道又在哪裏?
“可是將軍,畢竟是旨意啊。”太史昭見將軍如此態度,心中愈發惶恐,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玉琅子猛地轉過頭,雙眼圓睜,目光中透露出令人膽寒的威嚴與怒火:“你沒聽見嗎,我說,不必理會!”太史昭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雙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他低著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隻有燭火在微風中搖曳,發出劈啪的聲響。玉琅子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不該遷怒於太史昭,可心中的壓抑與憤懣實在無處宣泄。
片刻後,玉琅子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與歉意:“你下去吧,告訴傳旨的人,就說我玉琅子自有打算。”
太史昭如獲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等。”
聽到玉琅子的聲音,太史昭腳步慌亂,差點被營帳的門檻絆倒。
“別這麽冒失,我記得你爹,永遠都不會忘。”
玉琅子隨便啐了一口,若是大梁的人看見這個號稱天心通明的天心將軍,號稱大魏第一儒將的自己做出如此行徑,又不知該怎麽議論紛紛。不過他並不在乎,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東境的危局,其他的一切都已被他拋諸腦後,什麽都不在乎了。
他在東境待了一輩子了,漫長的歲月裏,和漢國人打了一輩子仗,可一直都隻是在被動防守,從來沒有主動出擊過。以武立國的漢國,真的是魏國永遠無法主動出擊的勁敵嗎?哪怕心中有著血海深仇,也要咬著牙咽下血水,連訴苦的權利都沒有嗎?如今,嬴嘉倫已經完全掌握了漢國,應該改稱大秦了,大秦對東境出兵隻是時間問題,而元孝文還在說什麽攘外必先安內,竟把溫北君派到了西境對回紇出兵。
玉琅子突然笑了出來,笑聲中帶著幾分自嘲與無奈,自己什麽時候這麽依賴溫北君了?印象裏溫北君一直是那個跟在溫九清身後的孩子,身形稚嫩,眼神中滿是對強者的崇拜與向往。他不斷地追逐族兄的腳步,追逐玉琳子的腳步,甚至是追逐自己的腳步。
可是不知不覺間,時光悄然流逝,溫北君就從那個懵懂的孩子長成了如今威名赫赫的天殤將軍冠軍侯,在沙場上立下赫赫戰功,如今甚至有可能成為大魏第一位異姓王。
玉琅子意識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依賴溫北君啊,內心深處,他無比希望溫北君能改變整個東境的艱難局勢,希望他能帶著魏人打到原來的土地上,讓曾經失去的山河重回懷抱,一雪前恥。
也希望,能替自己報仇。
他是個懦夫,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他沒有任何辦法,大魏四大實權將軍之一的天心將軍玉琅子,是個懦夫。
他有著假節鉞之權,可卻大不過那個在西境掌兵準備討伐回紇的男人,在溫北君剛剛和他並稱之時,雖然沒有祁醉那麽激進,但是骨子裏總是有著一絲不屑,那個隻會追逐大人腳步的孩子,憑什麽和他站在同一位置。
溫北君早就強過他了,在所有方麵。
他沒有任何理由去輕視溫北君,溫北君已經是整個大魏最鋒利的劍了。
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不是在白狼山傳來消息之後,也不是在無支山,更不是漁陽,而是大哥玉琳子還沒死的時候。
那個男的從燕國一路南下,向整個魏國討一個答案,討一個為什麽放棄了臨仙的答案。
明明死的隻是些百姓,和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玉琅子突然發現自己輸在哪了。
他和玉琳子從寒門掙紮,一路到了如今的地位,太高了,一個禮部尚書,一個天心將軍,讓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誰,自己曾經失去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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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的長平之戰讓魏國人失去了太多東西,他們失去了號稱冠絕天下的銅雀軍,失去了長平,失去了河毓,失去了魏國人的骨氣和尊嚴。
也讓他失去了很多東西。
他失去了如兄如友的溫九清,失去了亦師亦父的老師向明升,也失去了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副將太史策。
那些失去的人,他們的音容笑貌仿佛還在眼前,可玉琅子卻再也無法與他們並肩作戰。每到夜深人靜,那些回憶就如潮水般將他淹沒,讓他在痛苦中難以自拔。
玉琅子緩緩走出書房,站在營帳外,望著滿天繁星。今晚的夜空格外寂靜,沒有一絲風聲,仿佛也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而屏息。他的目光越過重重營帳,望向遠方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土地,那是被大秦侵占的東境山河。
他們都不是什麽忠臣,他們也不是什麽人生贏家。
他們都是被打斷了脊梁的敗犬,卻又狺狺著亮出獠牙。
景初四年的春天,不僅僅隻有溫北君一個人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玉琅子同樣失去了重要的人,比溫九清和向明升更要重要的人,和他流著相同血液,從小相依為命的大哥玉琳子。
玉琳子死的時候他就在大梁,相隔不到一裏,卻就此陰陽兩隔。
他現在還要演著忠臣的樣子,演給元孝文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元孝文殺了玉琳子,唯獨他玉琅子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元孝文,我早晚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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