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一彎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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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一彎月一)
說是圍剿,可等到溫北君快馬加鞭趕至蘭陵城外時,戰事竟已如曇花一現般匆匆落幕。
那祁醉好似換了個人,全無往日戰場上的殺伐果斷,先遣部隊抵達之時,他竟毫無抵抗之意,早早便出城投降,平靜得讓人詫異。
“侯爺,遍尋不見徐公子的蹤影。聽聞徐公子前些日子被逐出了軍隊,連小小的夫長之位都沒能保住……”
溫北君眉頭微皺,揮了揮手,“不必再理會他。你即刻回府,記住,是雅安的府邸,不是大梁城外那處。”
吳澤猶豫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徐公子莫非是回雅安了?”
溫北君仿若未聞,目光冷冷地望向帳外,對這追問置若罔聞。吳澤見狀,隻得躬身退下,動作緩慢,像是還盼著能得到一絲回應。
溫北君獨自一人坐在營帳之中,滿心疑惑。他實在想不通,祁醉這男人既然當初決然地踏上了這條反叛之路,為何又在關鍵時刻輕易放棄,半途而廢。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往昔的畫麵,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上一次,也是這般令人困惑的場景,那是在雅安的地牢。他緩緩踏入那陰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地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每走一步,都似踩在濃稠的黑暗裏。地牢深處,關押著他曾經的摯友——虞州刺史劉班。
而如今,場景切換至蘭陵的大牢。溫北君踏入這同樣壓抑的空間,陰暗的氣息仿若一頭猛獸,撲麵而來,腐臭中還夾雜著深秋獨有的絲絲寒意,冷得徹骨。
祁醉身形落寞,靜靜坐在角落,沉重的鐐銬拖在地上,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似是在為這場失敗的抗爭奏響挽歌。
“為何不戰而降?”溫北君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這狹小逼仄的牢房內不斷回蕩,仿若實質般撞擊著牆壁。
祁醉緩緩抬起頭,臉上竟不見一絲落魄與狼狽,嘴角甚至還扯出一抹帶著幾分嘲諷的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戰又如何?不戰又如何?不過是白白增添無數傷亡罷了。”
溫北君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聽聞你起兵之時,滿腔熱血,振臂高呼,那時怎就未曾想過會有這般傷亡?”
沒有人回應他。
“回答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身後所有的將士,都追隨著你,而你呢,你給了他們什麽!你給了他們所有人一個反賊的帽子,我入城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是和燕國作戰了十幾年的英雄!都是反賊!你聽明白了嗎!”溫北君狠狠的抓著祁醉的衣領,扯動的滿地的鐐銬和刑具聲音更響了些。
祁醉目光平靜如水,仿若一潭死水,毫無波瀾,“當年第一次從軍之時,滿心以為能憑一己之力,為天下蒼生謀一條光明大道。可一路行來,曆經無數波折,才驚覺這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黃粱美夢。”
“溫北君,我隻想為武官搏一個未來,我錯了嗎?”
“當然錯了!大錯特錯!文官也好,武官也罷,命運從來就不掌握在尚書或是將軍手中,一切都聽憑陛下做主!你的生死,我的生死,都隻是陛下一句話的事!今天我可以砍了你的腦袋,因為你不忠於陛下,明天同樣可以有別人來砍了我的腦袋,你明白嗎!”
祁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溫北君。
溫北君在牢房中緩緩踱步,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的腦海中,劉班的身影愈發清晰,同樣的牢房,相似的對話。那時的劉班,也是這般平靜,眼神中透著絕望,訴說著理想的破碎。可最後,劉班還是在那冰冷潮濕的牢房中,被他下令毒殺,生命如流星般隕落。
“你可知道劉班?”溫北君突然停下腳步,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祁醉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自然知道,虞州的那位刺史,在民間頗有些名氣,都道他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隻可惜,滿腔熱血,終究還是被這殘酷的世道無情辜負。”說罷,他笑著看向溫北君,那笑容裏,有不甘,有嘲諷,更有一絲釋然,“溫北君,又輪到你來做這個劊子手了嗎?這次,是要親手砍下我的腦袋?”
溫北君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呢,我們曾經威名赫赫的天水將軍,祁大將軍,如今是要步劉班的後塵,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中了卻殘生?”
祁醉沉默良久,牢房內一片死寂,唯有牆角的水滴聲,滴答滴答,仿若在倒數著生命的流逝。“我既已投降,生死便任由你處置。但我有一事相求。”祁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幾分懇切。
“說。”溫北君停下腳步,背對著祁醉,聲音依舊冰冷,卻又似藏著一絲不忍。
“放過那些追隨我的將士,他們不過是聽令行事,都是無辜之人。”祁醉目光灼灼,眼中滿是哀求。
溫北君望著牢牆上那道微弱的光線,心中五味雜陳。
他沒見過這個男人幾次,他隻知道這個男人一直都沒有瞧得起自己,始終接到自己辱沒了四大將軍的名號。
“我會考慮。”溫北君聲音沙啞,扔下這句話後,轉身欲走。
“溫北君。”祁醉急切地叫住他,聲音在牢房內回蕩,“這世間的事,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那般簡單。你我都曾懷揣著改變天下的夢想,可到最後,卻都被這命運的洪流裹挾,身不由己。這次是我輸了,但我對得起你,你的學生,我送出去了,他是個好苗子,隻是心裏埋藏了太多東西,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他,如果身邊沒人束縛著他,可能會再放出一隻惡鬼啊。”
溫北君腳步猛地一頓,身形僵在原地,心中似有驚濤駭浪翻湧。他緊咬著牙關,沒有回頭,大步邁出了牢房。
牢外,秋風瑟瑟,仿若無數雙冰冷的手,肆意地拉扯著世間萬物。枯黃的落葉漫天飄飛,似是無數哀怨的亡魂,在空中無助地飄蕩。
吳澤早已等候在一旁,見溫北君出來,忙快步上前,拱著手,卻又不敢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等待著。
“等很久了?”
吳澤搖搖頭。
“沒什麽事了,替我擬一封上書給陛下,就說叛賊主謀祁醉已死,其餘將士皆是受此人蠱惑,屬實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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