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飄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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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庸的視線開始模糊,雪地上的血跡漸漸暈染開來,像極了那年春天阿沅打翻的胭脂盒。他記得那天阿沅穿著新做的桃紅色嫁衣,站在梨樹下等他來接親。春風拂過,雪白的梨花瓣落在她的發間,像是撒了一頭的碎玉。
“我願意的。”阿沅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林庸心上。她低頭絞著衣角,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柿子。
林庸笨拙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裏麵是他在鐵匠鋪打了三個月的銀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木槿花,和阿沅發間那支一模一樣。
婚後的日子平淡如水。每天清晨,阿沅都會在林庸練刀時煮好一壺茶。茶是普通的粗茶,但她總會在裏麵加一小把曬幹的桂花。林庸收刀時,茶溫總是剛剛好。有時他故意放慢動作,就能看見阿沅躲在窗後偷看,被發現時便紅著臉假裝在擦桌子。
阿沅釀酒的手藝極好,尤其擅長釀一種桂花甜酒。每年八月,她都會帶著林庸去後山采桂花。林庸負責搖樹,阿沅在樹下鋪開白布接花。金黃的桂花簌簌落下時,阿沅總會咯咯地笑,說像是下了一場香雪。有一次林庸搖得太用力,滿樹的桂花都落了下來,把阿沅埋成了個桂花人。她氣得追著林庸打,最後兩人一起跌坐在桂花堆裏,身上香了好幾天。
他們的兒子林昭出生在臘月,他們夫妻喜歡喊他阿昭。那天下著大雪,林庸在產房外急得團團轉,把一柄新打的柴刀都捏變了形。當穩婆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出來時,這個曾經單槍匹馬挑翻山賊寨的刀客,腿軟得差點跪在地上。
阿昭長得像阿沅,尤其是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也許是有個愛喝酒的爹,和一個開酒窖的娘,小家夥剛會爬時,就總愛往酒窖裏鑽。有一次趁人不備,竟然抱著酒壇子喝了一大口,醉得小臉通紅,睡了一天一夜。阿沅又急又氣,罰林庸三天不許喝酒。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偷偷塞給丈夫一小壺溫好的酒,小聲說:“少喝點,別讓阿昭看見。”
他們的小院裏有棵老梨樹,據說是阿沅祖母年輕時種下的。每年春天,滿樹梨花如雪般綻放。阿沅總愛在樹下支張矮桌,粗陶碗裏飄著幾片梨花瓣,茶湯清亮見底。林庸練完刀回來,總能看見她坐在那裏縫補衣裳,陽光透過花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兒子阿昭五歲那年,用燒焦的柳枝在院牆上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最高的那個手裏拿著根棍子,他堅持說那是爹爹的刀,中間的那個頭發畫得特別長,最小的那個頭上頂著個可笑的圓圈。
“這是阿昭的帽子!”
阿沅舉著掃把追出來罵“小混蛋,把你娘畫的這麽醜”,卻任由那些塗鴉留在那裏整整三天,直到一場大雨將炭痕衝刷得模糊不清。
林庸的視線開始模糊,雪花在眼前結成白色的簾幕。恍惚間,他看見阿沅站在梨樹下向他招手,鵝黃色的裙擺在春風中輕輕擺動。阿昭蹲在牆角,正用木炭畫著新的塗鴉。老梨樹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極了此刻漫天飛舞的雪花。
“該回家了,”他輕聲呢喃,“這麽久沒回家,阿沅該擔心了。”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鮮血在雪地上蔓延開來,宛如那年春天飄落的梨花,安靜而絢爛。
那晚他本該在家的。但裏正家娶媳婦,非拉他去喝喜酒。回家時看見院門大開,門檻上留著半個血腳印,腳印很熟悉,是他給阿昭新做的鹿皮靴的紋路。
廚房的蒸籠還冒著熱氣,阿沅最拿手的薺菜包子散落一地。影衛的製式短刀插在米缸上,刀柄纏著的黑鯊皮還沾著麵粉。他抱著阿沅漸漸冰冷的身體時,發現她右手小指上的頂針還是溫的,她死前還在縫補阿昭白天刮破的衣裳。
林庸跪在地上,懷裏抱著阿沅漸漸冰冷的身體。她的手指還緊緊攥著阿昭的小褂子,像是臨死前還想護住什麽。
阿昭就躺在不遠處,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脖頸上一道細如發絲的勒痕,已經沒了氣息。他的手裏還攥著一截斷掉的木炭,那是他平時最愛在地上畫畫的工具。
林庸的喉嚨裏滾出一聲低吼,像是野獸瀕死的哀鳴。他緩緩站起身,從牆上取下那把燕翎刀,在寒鴉刀斷了之後阿沅給他打的新刀,他還從沒用過這把刀。
刀鋒出鞘,寒光映著他血紅的雙眼。
他認得這手法,幹淨利落,不留活口。
是影衛,隻有那群朝廷的走狗會這麽做,他拒絕了朝廷的拉攏,就要殺了他的妻兒嗎,偌大一個魏國容不下一個隻想過普通日子的刀客嗎?
衙門在城西,平日裏戒備森嚴,可今夜,林庸不在乎。
他踹開大門時,守門的兩個守衛甚至沒來得及拔刀,喉嚨就已經被割開。鮮血噴濺在影衛衙門的匾額上,順著肅殺二字往下淌。
“誰?”
院內瞬間亮起火把,十幾個影衛衝出來,刀光如雪。
不是衙門裏的所有人都是影衛,衙門裏能有一到兩個影衛就最多了,畢竟影衛是直屬於元孝文的部隊,都是個頂個的高手,臨仙隻是一郡之地,要不是聽說這有個年輕都尉大顯身手,朝廷派著影衛來監視,可能連一個影衛都不會有。
林庸沒有廢話,刀鋒橫掃,第一個衝上來的侍衛被攔腰斬斷,腸子拖了一地。第二個剛舉刀,就被他一腳踹進牆裏,胸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殺了他!”
侍衛們蜂擁而上,刀光劍影中,林庸像一頭瘋獸,每一刀都帶著刻骨的恨意。他的刀法不再講究章法,隻剩下最原始的殺戮本能。
一個侍衛從背後偷襲,短刀刺進他的肩膀,林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手一刀劈開對方的腦袋。鮮血混著腦漿濺在他臉上,他擦都不擦,繼續向前。
第三十七個侍衛倒下時,林庸的刀已經卷刃,右臂被砍得血肉模糊,可他還在往前衝。
“瘋子,瘋子!”
剩下的侍衛開始後退,他們從未見過這樣不要命的人。
林庸咧嘴笑了,牙齒上全是血:“你們殺我妻兒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他猛地撲上去,刀鋒刺進最後一個侍衛的胸口,對方臨死前死死抓住他的衣領,嘶聲道:“你…你逃不掉的!影衛大人家快來了!”
林庸拔出刀,一腳踹開屍體:“逃?我根本沒打算逃。老子等的就是那個影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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