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潛龍勿用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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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晨光透過十二扇雕花雲母窗,在鳳台正殿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鳶端坐在紫檀木案幾前,指尖輕撫著案上展開的《漢室宗譜》。羊皮紙泛著淡淡的黃色,墨跡間隱約可見朱砂批注的痕跡。
    "青梧,取衛將軍的履曆來。"溫鳶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她今日著了正式的朝服,十二幅金線鳳尾裙在晨光中流轉著細碎的光芒,發間的九鳳步搖紋絲不動。
    侍女青梧捧著鎏金托盤緩步上前,盤中整齊碼放著三卷竹簡。溫鳶隨手拿起最上麵一卷,竹簡展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衛子歇最新的戰功記錄:
    "風和三年七月,率輕騎三百奇襲黑水河,斬北狄首領賀魯首級..."
    "九月,於白狼山設伏,全殲齊國運糧隊..."
    "十一月..."
    溫鳶的目光在"救漢使於落鳳坡"這行字上停留許久。她突然抬頭,望向殿外正在操練的玄鳥衛。陽光下,那些年輕將士的鎧甲反射著冷冽的寒光。
    "娘娘,"青梧研磨著朱砂,聲音壓得極低,"劉郡主雖是劉邵之女,但畢竟..."
    溫鳶蘸了蘸朱砂,在宗譜上"劉璿"名字旁畫了個圈:"年十六,通曉兵法,善騎射..."她指尖輕點這幾個字,"正因她是劉邵之女,才最合適。"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玄鳥衛押著個渾身是血的俘虜經過。溫鳶瞥了一眼,認出那是前日擒獲的齊國密探。
    "去請王叔來。"溫鳶合上竹簡,指尖在簡尾的虎符印記上摩挲,"實話實說。"
    正午的校場上塵土飛揚。衛子歇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布滿新舊傷痕。他挽弓搭箭,弓弦繃緊時臂膀上的肌肉如鐵塊般隆起。
    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衛子歇竟如此精壯。
    "嗖——"
    箭矢破空而去,精準地穿透百步外隨風搖曳的柳葉,釘入後麵的箭靶紅心。箭尾的白羽仍在顫動,第二支箭已經離弦。
    "將軍!玄鳥衛急報!"
    衛子歇頭也不回,第三支箭已經射出:"講。"
    "漢國使團已到朱雀門,帶著...帶著和親詔書。"
    衛子歇的箭突然偏離了軌跡,擦著箭靶邊緣飛過。他緩緩放下長弓,轉身時臉上看不出喜怒:"詔書呢?"
    傳令兵單膝跪地,捧上鎏金詔書。衛子歇展開帛書,目光在"尚漢王劉邵之女璿郡主"幾個字上停留許久。他突然輕笑一聲,將詔書卷起插在腰間。
    "備馬。"他取下掛在兵器架上的佩刀,刀鞘上還沾著前日廝殺留下的血漬,"去虞王府。"
    副將突然跪下:"將軍!那劉郡主傳聞性情剛烈,曾當庭斬殺過求親的使者..."
    衛子歇踹了他一腳,聲音卻壓得極低:"蠢貨。你以為先生為何讓我苦學漢宮禮儀一年?"他轉身時,袖中滑落半塊殘缺的玉佩——玉上雕刻著精細的鳳紋,與溫鳶那日從趙無傷身上取下的玉佩紋路竟是一對。
    大婚前夜,漢國使館內燈火通明。劉璿郡主一襲紅衣,正在擦拭她的佩劍。劍身映出她淩厲的眉眼——那雙眼睛不像尋常閨秀般溫柔,而是帶著鷹隼般的銳利。
    "郡主,魏國送來的嫁妝到了。"
    劉璿頭也不抬:"查。"
    十名漢國侍衛立即上前,開始仔細檢查送來的三十六抬嫁妝。當檢查到第十八抬描金漆盒時,領頭的侍衛突然變了臉色。
    "郡主,這..."
    劉璿大步上前,親自掀開漆盒。層層錦緞下,赫然藏著幾卷圖紙。她展開一看,竟是魏國最新研製的"雷火筒"構造圖。
    "好個魏國!"劉璿冷笑一聲,抓起佩劍就往外走,"備馬!我要見衛子歇!"
    衛子歇的將軍府張燈結彩,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劉璿持劍闖入新房時,衛子歇正在卸甲。見她進來,他不慌不忙地解開喜服前襟,露出心口處一道猙獰的十字傷疤。
    "郡主深夜持劍來訪,是要驗明正身?"
    劉璿的劍尖抵住他咽喉:"駙馬好大的膽子!敢在嫁妝中夾帶軍械圖!"
    衛子歇從枕下取出半塊玉佩,輕輕按在傷疤上——那疤痕與玉佩的缺口嚴絲合縫:"三年前黑水河,末將為救漢使中箭。這毒,叫"同命蠱"。"
    劉璿的劍"當啷"落地。她顫抖著卷起自己的衣袖,腕間赫然有一道相似的疤痕,此刻正隱隱發燙。
    "你...你是..."
    衛子歇拾起她的劍歸鞘:"末將奉先生之命。"他指向窗外,"郡主請看。"
    新婚第三日,一場初雪悄然而至。衛子歇站在將軍府的回廊下,看著雪花飄落在院中的梅枝上。他手中捧著一卷兵書,卻許久未曾翻動一頁。
    "將軍。"身後傳來劉璿的聲音,比雪還冷三分。
    衛子歇轉身,見新婚妻子一襲素白狐裘,發間隻簪一支白玉簪,手中捧著個紅泥小火爐。她站在三步之外,既不靠近也不遠離,恰如這兩日來兩人相處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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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衛子歇微微頷首,"天寒地凍,怎不在屋內歇息?"
    劉璿將火爐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漢國習俗,新婚需共賞初雪。"她頓了頓,"雖說是做給外人看的。"
    衛子歇嘴角微揚。他取來自己的大氅鋪在石凳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劉璿瞥了一眼那件還帶著體溫的墨色大氅,終究沒有拂他的好意。
    臘月初八,將軍府按例要煮臘八粥。衛子歇從軍營回來時,正看見劉璿在廚房指點下人。
    "米要泡足三個時辰。"
    "桂圓去核。"
    "蓮子心太苦,需用銀針挑去。"
    她的聲音依然清冷,但衛子歇注意到,她說"銀針"時,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腕間那道疤。
    "郡主精通廚藝?"衛子歇站在門口問道。
    劉璿頭也不抬:"母妃是江南人,從小教過我。"她突然遞來一個小瓷瓶,"將軍嚐嚐這個。"
    衛子歇接過,是醃製的桂花糖。甜中帶苦,苦後回甘,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除夕夜,將軍府設宴。酒過三巡,有將領起哄要新人合奏一曲。
    劉璿冷著臉起身:"本郡主隻會殺人,不會彈琴。"
    滿座皆驚。衛子歇卻從容地取來一張古琴:"巧了,末將恰好會彈《廣陵散》。"
    琴聲起時,劉璿的手指在案幾下不自覺地和著節拍。當衛子歇彈到"聶政刺韓"那段時,她突然拔出佩劍,在廳中舞了起來。
    劍光如雪,琴音似水。滿座賓客看得癡了,沒人注意到新娘子的劍尖始終離彈琴的新郎咽喉三寸,而新郎的琴音始終追著新娘的腳步。
    正月十五上元節,衛子歇奉命出征。臨行前,劉璿遞來一個錦囊:"帶著。"
    衛子歇打開,是一方素帕,上麵繡著歪歪扭扭的並蒂蓮。
    "郡主的女紅..."衛子歇輕笑,"倒是別致。"
    劉璿別過臉去:"府裏丫鬟繡的。"她頓了頓,"若敢弄丟,提頭來見。"
    衛子歇鄭重地將錦囊貼身收好。轉身時,他聽見身後極輕的一聲:"活著回來。"
    三月春深,衛子歇凱旋。推開寢殿的門,發現案幾上擺著一枝白梅,旁邊是半塊玉佩。
    他解下自己頸間的錦囊,取出裏麵的半塊玉。兩塊玉合在一起的瞬間,梅香突然濃鬱起來。
    屏風後,劉璿的聲音幽幽傳來:"漢國有句老話——"梅開二度,終成連理"。"
    燭光下,兩道影子漸漸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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