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暮色被馬蹄聲踏碎時，李奇正在校場試射新到的燧發槍。槍聲震落簷角積雪，驚起幾隻夜梟撲棱棱掠過城樓。
    "將軍！"鄭大勝疾步穿過廊柱，皮甲上還帶著未化的雪粒，"北邊來了三個騎白駱駝的，說是科爾沁部的使者。"
    李奇將槍管擱在青石案上，銅製槍機在燭火下泛著幽光："白駱駝？這倒像是科爾沁人求和的規矩。"
    當三個裹著狼皮大氅的身影踏入議事廳時，火盆裏的銀霜炭突然爆出幾點火星。為首的使者摘下風帽，露出被草原風沙刻滿溝壑的臉："長生天作證，我們帶來了草原狼群的眼淚。"他從懷中掏出的不是羊皮卷，而是三支折斷的箭鏃。
    鄭大勝的佩刀鏘地出鞘半寸："斷箭為誓是女真人的把戲。"
    "將軍明鑒！"使者突然扯開衣襟，胸前的狼頭刺青赫然在目，"多爾袞征調我部三千兒郎，歸來的卻隻有這些斷箭！"他抖開包袱，數百枚染血骨器叮當墜地——那是草原男兒出征時佩戴的護身符。
    李奇俯身拾起一枚鹿角扳指，內側刻著蒙文"巴圖魯"。他想起去年冬月斥候的密報：多爾袞將繳獲的二十車金銀全數賞給正白旗，卻隻給蒙古盟軍發了黴的粟米。
    "說說你們的條件。"李奇摩挲著扳指上的裂痕。
    使者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隻要大明肯收留，科爾沁願獻上多爾袞的布防圖！"他從發辮中解下拇指粗細的銅管，展開的羊皮地圖上，用朱砂標著清軍十三處糧倉。
    梁家富突然搶過地圖湊到燈下："這墨跡簇新，怕不是昨夜才畫的？"
    "因為三天前..."使者聲音發顫，"鑲藍旗的人馬剛洗劫了我們的冬牧場。"他解下腰間皮囊，倒出的不是馬奶酒，而是半袋帶血的羊毛，"那些畜生連待產的母羊都不放過。"
    胡有財突然從梁家富身後閃出，兩指捏起一根羊毛細看："這毛色發黃，是吃過烏爾遜河畔沙蔥的綿羊。"他轉向李奇點頭，"確實是科爾沁草原的特產。"
    五更梆子響時，胡有財已經換上商隊護衛的裝束。他腰間看似普通的牛皮水囊，實則是能藏六張密函的雙層機關。臨行前李奇將一枚銅錢塞進他手心——正麵是"洪武通寶"，背麵刻著微不可察的北鬥七星。
    "若是見到牧民帳篷頂上插著這樣的旗子..."李奇指尖劃過銅錢邊緣，"就把這個給他們看。"
    晨霧未散，商隊的駝鈴已消失在通往陰山的小道。李奇站在城樓上，望著天際盤旋的獵隼，忽然對鄭大勝笑道："你說多爾袞此刻在做什麽？"
    百裏外的清軍大營，多爾袞正將一柄金刀刺進地圖上的太原城。刀刃入木三寸，驚得帳外戰馬長嘶不止。
    胡有財的馬蹄踏碎冰河時，馬鞍旁晃蕩的皮囊裏裝著比黃金更珍貴的證物——七枚染血的銅紐扣，每顆都鑄著正藍旗獨有的狻猊紋。當他衝進太原城門，背後還跟著個滿臉煙灰的蒙古少年，那孩子懷裏緊抱的羊皮卷上，用炭筆畫著三十七個帶箭頭的圓圈。
    "清軍在敖倫布拉格屠了七個蒙古營寨。"胡有財將皮囊摔在沙盤上，銅紐扣滾落在標注"陰山"的木牌旁，"他們連薩滿祭壇都燒了，這些是從清軍屍體上扯下來的。"
    李奇拾起一枚紐扣，指尖摩挲著凹凸的紋路。帳外突然傳來鷹唳，鄭大勝掀簾而入，肩頭落著隻金眼獵隼："探馬來報，多爾袞派了鑲白旗的阿爾津，帶著五千騎兵往陰山去了。"
    "不是鎮壓，是滅種。"蒙古少年突然開口，漢話帶著濃重的喉音，"他們用套馬杆把嬰兒甩到天上，說是給海東青的活餌。"他解開腰間草繩，三十七根編成發辮的灰白胡須簌簌落地——每根都係著塊帶頭皮的顱骨碎片。
    五日後，陰山南麓的晨霧被血染成粉紅。巴特爾望著山腳下蠕動的清軍隊列，手中蘇魯錠長矛的紅纓正在滴露。三百蒙古輕騎伏在岩縫間，馬嘴都被套上草籠。當第一縷陽光掠過山巔，他們終於看清清軍馬隊後拖著的鐵鏈——近百名婦孺的腳踝鎖在鐵環裏，在砂石地上拖出血痕。
    "長生天啊！"巴特爾咬碎了口中的草莖。他解下祖傳的狼髀石弓，搭上三支鳴鏑箭。箭矢破空的尖嘯驚起群鴉，埋伏在駝城廢墟裏的明軍炮隊突然掀開偽裝。
    十二門克虜伯野戰炮的青銅炮管在晨光中泛著冷芒，這些從澳門葡人手裏秘密購置的利器，此刻正由廣州來的炮手們校準射角。炮長王二狗眯起獨眼，豎起拇指比對著三百步外的清軍帥旗："裝開花彈，三發速射！"
    阿爾津的千裏鏡裏剛映出明軍旌旗，第一發炮彈已掀翻他的前鋒馬隊。碗口粗的炮管噴出橘紅火焰，鑄鐵彈丸在半空裂成三十六片銳角鐵，鑲白旗引以為傲的鎖子甲在鋼雨麵前如同紙糊。受驚的戰馬拖著腸穿肚爛的騎手撞向岩壁，巴特爾趁機率蒙古騎兵從側翼切入。
    "砍鐵鏈！"巴特爾用蒙語嘶吼，長矛挑飛兩個清軍刀盾手。他的坐騎"烏雲蓋雪"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馬蹄將監軍參領的胸骨踏得粉碎。鎖鏈崩斷的瞬間，被俘的蒙古婦人竟抓起石塊撲向清軍，有個白發老嫗用牙齒生生撕開了旗丁的喉管。
    阿爾津的帥旗在第三輪炮擊中被攔腰炸斷，鑲白旗的陣型徹底潰散。巴特爾策馬衝上製高點，染血的長矛挑起監軍的頭顱，三十七個部落的白旗突然從山坳間次第升起。風吹旗展，露出用蒙漢雙語繡的八個大字："日月重光，草原歸心"。
    暮色降臨時，李奇在戰場廢墟裏撿到半截斷刀。刀柄上纏著京城瑞蚨祥特供的青緞，這讓他想起三年前潛伏北京時，曾在多爾袞府邸見過同樣的料子。東南方向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梁家富帶著渾身是血的夜不收疾馳而來："將軍！榆林驛的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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