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呂宋島の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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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瓊州海峽湧動著不安的潮聲,李長風站在水寨箭樓上,望著海天相接處翻湧的烏雲。三日前收到的密函此刻正貼在他胸口發燙,那是用硨磲貝粉混合著人血寫就的求救信。
"癸酉三月廿七,佛郎機人聯生番作亂,馬尼拉八連市場已成血海。婦孺藏身水井,刀斧破骨之聲徹夜不絕......"
字跡在第二頁陡然淩亂,仿佛寫信人突然被拖入煉獄。伊莎貝拉認得這是呂宋的合作夥伴陳文定的筆跡。如今那些工整的小楷被血汙浸透,在信末凝成觸目驚心的手印。
"求將軍速發舟師!十萬生靈懸於刀俎!"
驚雷炸響時,李長風的指甲已深深掐進掌心。身後傳來鐵甲相撞的聲響,親兵王五捧著蓑衣欲言又止。雨點開始砸在箭樓的青磚上,帶著鹹腥的水汽。
"備船。"李長風將信箋塞進貼身的魚鱗甲,"去兩廣總督衙門。"
李長風覺得,海外華人的事不是自己的私事。此事甚大,他被彈劾的次數已經夠多了,這件事還是得知會一下朝廷大員。
馬蹄踏碎街市青石板上的水窪,戌時三刻的總督衙卻燈火通明。兩廣總督周延儒端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指尖摩挲著鈞窯茶盞的冰裂紋。當那封沾著海鹽的信箋攤開在紫檀案頭時,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
"寧遠伯忠義可嘉。"周延儒用茶蓋撥了撥浮沫,"然閩粵水師半數調往遼東,廣東衛所餘船不過二十艘。且呂宋乃化外之地......"
"大人!"李長風霍然起身,腰間镔鐵腰牌撞在案角錚然作響,"萬曆年間呂宋土酋戕害我民,朝廷尚遣使詰問。如今佛郎機人屠戮更甚,豈能坐視?"
雨聲忽然大了。穿堂風卷起周延儒的緋色官袍,露出內襯的蘇繡貔貅——那是去年澳門葡商送的節禮。他瞥了眼窗外搖曳的芭蕉葉,輕歎道:"聖上為流寇所困,九邊軍餉尚欠三月。依本官看......"
話未說完,衙門外突然傳來哭喊。七八個疍民跌撞著衝進儀門,最前麵的老婦抱著個繈褓,海水泡脹的嬰屍手指蜷曲如雞爪。他們說這是今晨在廣州灣撈起的,順著黑潮漂來的不止浮屍,還有刻著"陳"字的船板殘片。
這朝廷指望不得!爛透了!嗟爾明朝,真是氣數已盡!
李長風頭一次對自己的朝廷這麽失望,那是好幾十萬中國人的人命啊,誰不救,他也得救啊,要不他穿越來幹啥來了?於是,他決定甩開朝廷單幹。
單幹之前,他決定為海南水師尋找一個靠的住的掌舵人,既然拚了老本了,那就務必打贏這場戰爭。畢竟,這次挑戰的是這個世界的海洋霸主——西班牙無敵艦隊。於是,他想起來陳文定信中提到的鄭滄浪……
驚雷撕裂天際時,李長風正站在鎮海寺的山門前。雨水順著石階奔湧成溪,將他玄色蟒袍的下擺浸得透濕。廣東三月的雨總帶著鹹腥氣,像極了馬尼拉灣的血潮。
"施主,閉寺時辰已過。"沙啞的聲音從簷角陰影裏傳來。李長風眯起眼睛,見個佝僂老僧正在掃落葉,竹帚刮過青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那僧人左腿分明是截木樁,卻在積水裏踏得穩穩當當。
突然一道閃電劈落,照亮了山門匾額。李長風瞳孔驟縮——那"鎮海"二字的金漆早已剝落,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質,分明是船板特有的紋理。雨幕中傳來若有若無的嗚咽,像是千萬冤魂在桅杆間遊蕩。
佛堂裏燭火搖曳,鎮海觀音的鎏金像缺了半邊臉,裂開的縫隙裏滲出黑色黏液。李長風將三柱線香插進銅爐,香灰簌簌落在寫滿佛郎機文的殘破海圖上。"大師可知,這寺裏供奉的並非尋常觀音?"
老僧正在擦拭供桌的手頓了頓,燭光映出他右耳到脖頸的猙獰傷疤:"施主說笑,南海漁家誰不拜鎮海娘娘?"話音未落,供桌突然震顫,香爐中騰起三尺高的青煙。李長風猛地拔出腰間繡春刀,刀光映出老僧渾濁眼底一閃而逝的精芒。
"天啟二年臘月廿三,馬尼拉港。"李長風突然開口,刀尖指向觀音像背後的壁畫。褪色的彩繪裏,十二艘福船正在烈焰中沉沒,"鄭將軍的旗艦"靖海"號,就是被佛郎機人的紅夷大炮轟斷了龍骨。"
木魚聲戛然而止。老僧的僧袍無風自動,露出腰間半截鏽蝕的船釘。那釘子尾部刻著細小的"滄"字,正是當年大明水師將領的銘牌。"施主認錯人了。"他轉身要走,左腳木樁卻將地磚踏出蛛網般的裂痕。
"鄭滄浪!"李長風扯開衣襟,露出胸口同樣猙獰的箭傷,"當年你為陳文定擋下一箭,自己卻被浪卷走。你可知你的老友陳文定一家已被紅毛鬼屠戮。如今本爵要征呂宋,水師十萬兒郎就缺個能橫渡七洲洋的統帥!"
驚雷炸響,觀音像轟然坍塌。老僧撕開僧袍,露出布滿火銃傷痕的胸膛,左肩頭還嵌著半塊佛郎機彈片。"看見那口鍾了嗎?"他指向院中丈許高的青銅鍾,鍾身密密麻麻刻著名字,"每殺一個紅毛鬼,我就刻一道血痕。可惜..."他忽然劇烈咳嗽,掌心裏赫然是半枚翡翠耳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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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漸歇時,李長風看見老僧從香案下取出個檀木匣。掀開褪色的紅綢,整張南海的水紋圖在燭光下泛起磷光。"佛郎機人的夾板船吃水三丈,但轉向笨拙。"枯槁的手指劃過沙盤,"用火舟衝角,專攻其尾舵——"話音未落,木匣夾層突然彈開,掉出個褪色的虎頭鞋。
晨光刺破雲層時,鄭滄浪正將妻兒的牌位係在腰間。木腿叩擊船板的聲響驚起一群海鷗,碼頭上的"新靖海"號正在升帆。李長風望著老將軍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鎮海寺的異象——當鄭滄浪答應出山時,坍塌的觀音像眼裏竟流出了血淚。
驚濤拍岸的儋州灣內,李長風正式開壇拜將,一條腿的鄭滄浪成了海南水師的最高指揮官。軍港內十艘一級戰列艦,三十六艘二級戰列艦,八十艘三級戰列艦的炮窗在暮色中次第點亮,如同蟄伏巨獸睜開猩紅眼眸。李長風攥著呂宋密使帶來的血書,五指幾乎要嵌進羊皮紙裏——那上麵用斷指書寫的"救我同胞"四字,正被鹹澀海風慢慢暈染成暗褐色。
"朝廷的塘報還在說呂宋商民安泰。"他把染血塘報摔在沙盤上,青銅鑄造的呂宋群島模型頓時濺滿朱砂,"三個月!三萬具屍體在卡蘭巴溪飄了三個月!"
第三艦隊指揮官關大彪按住腰間長刀,鯊皮刀鞘與甲片碰撞出細碎聲響:"伯爺,閩商剛送來急報,紅毛番又在馬尼拉港增派了兩艘蓋倫戰艦。"他手中令旗掃過沙盤,十二枚黑檀木雕刻的西洋一級戰艦模型被推到呂宋灣入口,"算上原有的八艘一級戰列艦,這已經超出我們預估的防禦力量。我們隻有十艘一級戰列艦,但是二級和三級戰列艦的數量要多於西班牙海軍。"
驚雷撕裂天幕,暴雨突然傾瀉在白虎節堂的琉璃瓦上。親兵隊長趙鐵鷹向前半步,玄鐵重甲在鯨油燈下泛著幽光:"陸戰營三萬人已整裝完畢,但按《大明會典》,無兵部勘合私自調兵..."他喉結滾動的聲音在雨聲中格外清晰,"這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李長風解下寧遠伯金印擲於案上,鑲金虎鈕在檀木桌麵砸出悶響。他從貼身處取出海南遊擊將軍印,兩方印信在暴雨聲中微微震顫:"用遊擊將軍印簽發剿倭檄文,寧遠伯金印調運瓊州糧倉。"轉身推開雕花木窗,鹹腥海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讓閩商把囤在月港的兩萬石硫磺連夜運來,開花彈的配給量再加三成。"
驚雷炸響的瞬間,港內突然傳來連綿鍾聲。鄭滄浪腰間羅盤針瘋狂轉動:"未時三刻起颶風,各艦正在下重錨。"他布滿刀疤的手指劃過沙盤上的南海航路,"若是等風暴過去,紅毛番的戰艦..."
"不等。"李長風扯斷頸間朝珠,一百零八顆珊瑚珠劈啪落地,"傳令各艦升起風暴帆,子時三刻按寅卯字號序列出港。"他抓起令箭劈開雨幕,"告訴兒郎們,漢家血脈正在南海對岸流幹,這滔天巨浪——便是大明水師最好的掩護!"
港內突然亮起成片火光,傳令兵在雨幕中揮舞的銅鏡將命令傳向深海。大明海南水師第三艦隊一百多艘戰列艦同時降下大明龍旗,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日月旗——那是李長風獨有的陸軍和海軍的軍旗。雷光映出他側臉如礁石冷硬:"給閩浙海商會的信鴿放出去沒有?"
"三百羽信鴿辰時已發。"趙鐵鷹從鐵護腕中抽出血色帛書,"按您吩咐,剿倭檄文用戚家軍暗語書寫,各府接應點都..."
驚濤撞碎在礁石上的巨響吞沒了後續話語。鄭滄浪望著海天相接處翻滾的墨色雲牆,想起二十年前馬尼拉港的落日——那時他在福建水師護送商隊初見紅毛番的堅船利炮,碧波之上漂浮的鯊魚背鰭,竟與今日沙盤上的西洋戰艦陣列驚人相似。
驚濤拍碎在礁石上,鄭滄浪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當倭寇的村正刀劈開自家福船主桅時,是陳文定拖著斷腿將他推下海。如今浪濤依舊,血色卻從東海蔓延到了南洋。
"起錨!"當第一艘戰列艦的青銅撞角劈開浪峰時,李長風忽然按住鄭滄浪正要升起令旗的手:"慢著。"他從親衛手中接過鎏金火銃,對著暴雨籠罩的夜空扣動扳機,"讓各艦鳴銃為號。"
一百聲轟鳴震碎雨幕,蓋過了即將到來的風暴怒吼。
後記:
《滄浪平海錄·鄭將軍列傳》
閩南海天之際有礁名"虎跳",暗流如虎爪裂舟,鄭滄浪少時隨父販貨,三過此礁皆以米粒撒海觀流向,竟悟出潮汐圖譜。此等機變之才,終成其蕩寇平波之根基——
嘉靖四十年 料羅灣火鳶焚寇
時年十八的鄭滄浪尚是俞大猷帳下小旗,遇百艘倭艦困我舟師。滄浪見倭船皆以鐵索連環,夤夜率十疍民駕鷹船出陣。先以濕牛皮覆艙,再載泉州土產"白撒石"注:遇水發熱之礦物),借退潮順流突入敵陣。倭寇見小舟來攻大笑不止,待鷹船卡入連環艦縫隙,滄浪令鑿船底,海水漫入與白撒石相遇,霎時蒸汽升騰竟將倭船甲板燙穿。是役焚毀倭艦二十七艘,後世稱"煮海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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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二十三年 鹿耳門石龍鎖蛟
紅毛番據澎湖,築熱蘭遮城固守。鄭滄浪任遊擊,觀天文知三日後有大潮,命軍士采珊瑚礁石暗壘於航道。待潮漲時誘紅毛巨艦追擊,退潮瞬間千帆擱淺,暗礁如獠牙撕開船底。番酋見坐艦傾斜,竟見滄浪乘竹筏而來,筏首置太師椅,椅邊溫黃酒一壺:"貴國航海術精妙,可知《淮南子》有載"水激則悍,矢激則遠"?"此戰生擒夷首韋麻郎,兵不血刃收澎湖。
天啟五年 黑水洋燈影戲夷
佛郎機艦隊犯粵海,滄浪時年六十仍為參將。聞夷人重禮拜,遂於中元節夜施"三千燈筏"之計。取漁船五百,筏首紮紙人持火銃,尾置銅鏡映月,桅杆綁浸油棕繩。子時潮起,滄浪親率死士二十,駕蜈蚣船潛入敵陣縱火。火光起時,五百燈筏順流而下,鏡光月影交織如天兵列陣,夷艦相互炮擊竟自毀半數。此戰折服李長風,歎曰:"此非火攻,乃攻心也!"
崇禎七年 敕封大典
寧遠伯李長風設壇崖州港,取戚繼光"斷倭刀"、鄭和"牽星板"、汪鋐"佛郎機銃"三聖物置於將台。滄浪單膝跪地時,長風忽問:"若遇西洋三層巨艦,火炮射程倍於我,當如何?"老將軍解下腰間酒囊潑灑於海:"稟爵爺,可效當年王舜臣箭法——以福船為弦,火龍出水為矢,取其桅帆如射人先射馬!"語畢,港內七十二艘戰船應聲揚帆,帆上皆繪滄浪獨創的"颶風紋",據雲可借三成風力。
太史公曰:
觀滄浪用兵,似閩南茶道——金駿眉之烈,鐵觀音之韻,大紅袍之變盡在其中。其火攻不止於火,借水力、潮力、月光乃至石炭之力;其海戰不止於戰,融易理、天文、民俗乃至市井之術。然究其根本,不過泉州港垂髫小兒皆知的漁諺:"船頭坐得穩,不怕浪來顛"。唯此心如磐石坐鎮滄海者,方配得鯨波萬裏帥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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