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潰敗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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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天麻麻亮,寒氣裹著濕氣往骨頭縫裏鑽。秦兵大營可就亂套咧!鍋盔兵指陝西兵)們跟火燒屁股一樣,拆帳篷、捆行李、套牲口,鬧哄哄地要往西邊開拔。那動靜,隔老遠都聽得真真兒的。
這可把留下的河南兵看傻眼咧!眼瞅著人家陝西老鄉收拾鋪蓋卷要回老家找飯吃,自個兒這三萬人馬倒被撂在這爛泥塘子裏當幌子、堵槍眼,給人家斷後送死!一股邪火“噌”地就躥上了腦門子。
“日他先人!陝西娃子們拍拍屁股回咧!吃香喝辣去咧!留下咱河南楞娃傻小子)在這替死鬼!” 營地裏頭,不知誰先扯著嗓子嚎了一句。
“就是!憑啥?他孫大帥的秦兵是人,咱河南兵就不是娘生爹養的咧?”
“跑!不跑等死咧?等著闖賊拿咱腦袋當球踢?”
“對!跑!跟著他們屁股後頭跑!要回咱都回!”
這怨氣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陳永福手底下那些河南兵,眼珠子都憋紅了,哪還管啥軍令不軍令?當官的吆喝就跟耳旁風一樣。先是幾個膽大的,把破盔甲一甩,拎著那點可憐的幹糧袋子,混在秦兵撤退的隊伍尾巴後頭就跟著往西尥蹶子跑)咧!
這一開頭可不得了!跟大堤決了口子一樣,“嘩啦”一下,成千上萬的河南兵有樣學樣,撂挑子不幹咧!營地裏頭登時炸了鍋。哭爹喊娘的,找不著北亂竄的,還有為了搶路互相推搡罵娘的,比趕大集還熱鬧十倍!整個營地就跟開了閘的羊圈,兵卒們像沒頭的蒼蠅,一股腦地朝西邊湧。
陳永福起初還站在中軍帳前頭,扯著破鑼嗓子吼:“站住!都給老子站住!擅離營盤者——斬!” 幾個親兵提著刀片子衝上去,揪住幾個跑在最前頭的倒黴蛋,手起刀落,血光四濺!人頭在地上骨碌碌滾著,血水混著泥漿子,紅得刺眼。
可這一砍,非但沒鎮住場子,反倒像是往滾油鍋裏潑了瓢冷水——炸得更凶咧!後頭的人看見前頭血呼啦嚓的,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擠得更凶,推得更猛!哭喊聲、咒罵聲、踩踏聲混成一片。被砍翻的那幾個,屍體轉眼就被無數隻腳踩進了爛泥裏,連個泡都冒不出來。殺?殺得過來嗎?這潰散的洪流,別說砍幾個,就是天王老子也攔不住咧!
陳永福眼瞅著這山崩海嘯般的潰散,心口窩子哇涼哇涼的。他握著刀把子的手直哆嗦,臉上那點強撐的威嚴早就碎得稀巴爛。大勢已去!真格是大勢已去咧!再強攔下去,別說擋不住,搞不好自個兒都得被這群紅了眼的潰兵踩成肉泥!他老陳也不是泥捏的菩薩,憑啥給孫傳庭墊棺材底?
“去他娘的軍令!去他娘的斷後!” 陳永福心裏頭那根弦,“嘣”一聲斷咧!他把頭盔往泥地裏狠狠一摔,扯開嗓子對身邊僅剩的幾個親信吼道:“還愣著幹球!等死咧?跑!跟著老子——跑!” 說罷,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紮進了向西逃竄的亂兵潮裏。
他這一跑,算是給這三萬河南兵潰散蓋上了最後一塊棺材板。當官的都尥蹶子咧,當兵的還等啥?剩下那些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兵卒,也徹底放了羊潰散),撒開腳丫子玩命往西奔!人擠人,馬踩人,行李輜重扔得滿地都是,營地裏一片狼藉。不到一天的工夫,孫傳庭留下斷後、迷惑闖軍的三萬河南兵,就跟大太陽底下的露水一樣,蒸發的幹幹淨淨,連個整建製的人影都尋不見咧!
對麵闖軍大營,李自成裹著件老羊皮襖子,正蹲在火盆邊烤他那雙凍得發木的腳丫子。連著七天的暴雨,把他也憋得夠嗆。探子冒雨趟著泥水,連滾帶爬地衝進大帳,氣都喘不勻:
“報…報闖王!大…大事咧!官…官軍大營…空咧!跑…跑光咧!河南兵全跟著秦兵往西尥咧!”
“啥?!” 李自成猛地站起身,老羊皮襖子掉火盆邊上了都顧不得撿,倆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一樣,“你再說一遍?!”
“跑咧!都跑咧!營盤都空咧!就剩些破帳篷爛旗子咧!” 探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急吼吼地嚷道。
李自成愣了一瞬,緊接著,一股子狂喜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都笑開了花!苦苦等待的戰機,就在這爛泥塘子泡了七天之後,老天爺硬是給他送上門來咧!他“啪”地一拍大腿,震得帳篷頂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天助我也!天助額李自成咧!孫傳庭老兒,你也有今天!” 他幾步躥到帳門口,一把掀開那濕漉漉的厚門簾子。外頭,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色陰沉。可李自成眼裏頭,卻像是看到了萬丈金光!
“擂鼓!給老子把鼓敲得震天響!” 李自成的聲音因為激動都有些變調,嘶啞卻帶著一股子刮骨的狠勁兒,“傳令各營!給老子追!往死裏追!別讓孫傳庭這老狗跑回陝西去!他敢燒老子唐縣的糧,老子今日就要他拿命來填!追——!”
刹那間,闖軍大營裏,低沉壓抑了許久的戰鼓聲,如同滾雷般猛然炸響!“咚!咚!咚!”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重!穿透雨幕,震得大地都在發顫!無數營帳被掀開,早就憋足了勁兒的闖軍將士,像出閘的猛虎,嗷嗷叫著衝了出來。刀槍如林,旌旗蔽野,馬蹄踏起泥漿翻湧,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朝著官軍倉皇西撤的方向,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撲去!那紅、白、黑三麵象征著死亡與勝利的大旗,在灰蒙蒙的雨霧中,獵獵招展,如同三頭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撲向那支在泥濘中掙紮的敗軍!孫傳庭的末日,就在眼前咧!
李自成那老小子二話不說,立馬下令全軍出擊。最精銳的\"三堵牆\"打頭陣,烏泱泱地朝著明軍屁股後頭追去。九月二十二日天剛麻麻亮,\"三堵牆\"就攆上了明軍後隊的河南兵。
再說那幫子明軍,兵敗如山倒,一路上丟盔棄甲,把偏廂車、正廂車扔得滿山遍野都是。虧得甘肅鎮總兵鄭嘉棟和參將解文英還算靠譜,帶著本部騎步兵押著營帳輜重緊隨中軍,好歹沒把家底兒都敗光。可這光景,誰還顧得上那些個破車爛帳?逃命要緊!
後頭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明軍跑得更歡實了,活像一群被狼攆的羊。有那跑不動的,幹脆往路邊一躺裝死;還有的幹脆把盔甲一脫,混進逃荒的百姓堆裏。這仗打得,真真是兵敗如山倒,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
尤其是那幫殿後的河南兵回頭一瞅,好家夥!闖軍殺氣騰騰地撲過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撒丫子就往前麵竄。這一跑可壞事了,直接把前頭的陝西兵陣型衝得七零八落。負責\"火車\"的炮手們一看這陣仗,急得直跳腳:\"日他先人板板!完犢子咧!趕緊扯呼!\"
這幫龜孫子也顧不得許多了,把\"火車\"往大路中間一扔,愣是堆成一道障礙。明擺著是要拿河南兵當墊背的,好給自個兒逃命爭取時間。這場麵,活像是被狼攆的羊群,亂哄哄地往四下裏逃竄!
河南兵被堵在後頭,急得直罵娘:\"龜孫養的炮手!不得好死!\"可罵歸罵,闖軍的刀片子可不等人。眼瞅著\"三堵牆\"越來越近,那幫河南兵哭爹喊娘,有的往莊稼地裏鑽,有的往溝渠裏跳,恨不得多長兩條腿才好。
前頭叫流賊堵得嚴嚴實實,後頭官兵越聚越多,眼瞅著就要被包了餃子。明軍上下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巴不得趕緊殺開條血路,好早些撤回陝西老家。正打得難解難分,忽聽得兩邊山梁上號炮連天,烏泱泱的農民軍從溝溝坎坎裏冒出來,活像從地底下鑽出來的螞蟻。
這下可要了親命了!本來軍心就晃蕩,叫三麵夾擊一衝,明軍立馬亂成一鍋粥。前頭的掉頭就跑,後頭的又帶來消息說田見秀那賊頭也殺過來了。官兵們一聽這話,登時就炸了營,步卒四散奔逃,騎兵也亂得找不著北。有那膽小的,連家夥什都不要了,撒丫子就往野地裏竄;還有那機靈的,幹脆往死人堆裏一趴,裝起死來。
趁著兩軍絞作一團的當口,親軍隊長趙完瑛牽來匹紫騮馬,這馬渾身油光水滑,四蹄生風。趙完瑛急赤白臉地喊:\"督師大人快換馬!劉宗敏那殺才帶人殺過來了!\"孫傳庭抬眼一望,隻見遠處塵土飛揚,大軍已然潰不成軍,再不跑就得交代在這兒。趕緊一個鷂子翻身換了坐騎,跟著中軍往西邊竄。
剛跑出沒多遠,前頭又閃出一哨人馬,正是農民軍的伏兵。中軍營裏兩個遊擊將軍崔有德、吳國偉也是豁出去了,帶著本部騎兵就往上衝。這些個騎兵都是跟著孫傳庭南征北戰的老兵油子,一個個紅著眼珠子往前撲,硬是在農民軍陣中撕開條口子。趁著他們纏住敵人的工夫,孫傳庭領著標營從旁邊溜了過去。
這一路連闖三道封鎖線,身邊就剩幾千騎兵了。更要命的是督師大纛旗叫劉宗敏手下馮雄給奪了去,那旗杆上還掛著孫傳庭的親筆題字呢!孫傳庭心裏跟刀絞似的,可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了,半道又換了匹馬,這回連衣裳都換成小卒子的號坎,生怕叫人認出來。
眼瞅著快到白沙鎮了,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前頭又冒出一支人馬。離得遠看不清旗號,孫傳庭心裏咯噔一下:完犢子!李自成的人咋跟韭菜似的割不完呐?莫不是天要亡我?正琢磨著是硬闖還是繞道,忽聽得對麵傳來一陣熟悉的號角聲......
前頭探馬飛馳來報,說是參軍喬元柱帶的人馬。孫傳庭這才把懸著的心放回肚子裏,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蹊蹺:各路人馬都在往前線趕,這喬元柱咋反倒往回跑?等兩軍碰了頭,喬元柱滾鞍下馬,滿頭大汗地稟報:\"督師大人,大事不好!劉宗敏那賊廝不光斷了糧道,還在官道上挖了幾十道壕溝,賀錦那幫龜孫子把崤函古道南北兩條道都堵得死死的,連隻耗子都鑽不過去!\"
孫傳庭在馬上眯縫著眼琢磨,手裏的馬鞭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靴子。半晌,突然抬手往北一指:\"過黃河,奔山西!\"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把周圍將士都驚著了。親兵標營的弟兄們二話不說,調轉馬頭就跟著督師往北竄。
幾千號人剛跑出不到二裏地,後頭白沙鎮方向塵土飛揚,藺養成那龜孫帶著人馬追來了。眼瞅著追兵越來越近,孫傳庭扭頭對孫鑒說:\"你帶一千弟兄斷後!\"孫鑒這廝也是個狠角色,當即招呼本部殘兵,迎著追兵就撲了上去。
要說這藺養成也是倒黴,本來在白沙鎮擺好了口袋陣,就等著孫傳庭往裏頭鑽。誰承想督師大人突然改道向北,好好的阻擊戰硬生生變成了追擊戰。亂世王氣得直跳腳,帶著騎兵就往前衝,卻被孫鑒和路哱囉兩個亡命徒死死纏住。
兩邊騎兵殺得難解難分,刀片子砍得火星子直冒。藺養成手下雖說有五千人馬,可騎兵就一千來人,剩下的步兵在野地裏根本攆不上騎兵。孫鑒帶的都是標營精銳,個個紅著眼珠子拚命,知道要是擋不住追兵,督師大人就得交代在這兒。
副將賀進明一看這架勢,急得直搓手:\"哥啊,這麽打不是辦法!\"當即招呼四千步兵擺開陣勢。隻見十幾個長槍方陣像鐵蒺藜似的紮在地上,前三排兵蹲著把槍杆子杵進土裏,後幾排平端著丈八長槍。兩個小方陣還悄悄往明軍騎兵背後摸,想把孫鑒他們包了餃子。
騎兵對衝最是慘烈,馬脖子撞馬脖子,刀片子砍在鐵甲上叮當作響。農民軍騎兵見衝不過去,幹脆從步兵方陣的縫隙裏鑽過去,繼續追趕孫傳庭。孫鑒眼見手下就剩二三百號人,知道再打下去都得交代在這兒,衝路哱囉使個眼色,倆人帶著殘兵往野地裏竄了。
等藺養成帶著騎兵穿過方陣,孫傳庭早跑得沒影了。亂世王氣得直拍腦門:\"煮熟的鴨子飛了!\"賀進明急得直跺腳:\"哥啊,追啊!好歹得追啊!\"藺養成留下偏將打掃戰場,自己帶著騎兵又追了下去。這一路煙塵滾滾,馬蹄聲震得地皮直顫,可前頭孫傳庭的人馬就跟插了翅膀似的,越跑越遠......
馬不停蹄跑了幾個時辰,人困馬乏,連馬腿都打晃了。孫傳庭瞅著隊伍實在撐不住了,扭頭對趙完瑛說:\"趴地上聽聽,後頭追兵到哪兒了?\"
趙完瑛翻身下馬,耳朵貼地聽了好一陣,爬起來拍拍土:\"督師,靜悄悄的,連個螞蚱蹦躂的聲兒都沒有!\"
孫傳庭這才下令歇腳。官兵們早就累得東倒西歪,一聽讓休息,撲通撲通全躺下了。有那餓急眼的,抓起幹糧就往嘴裏塞,噎得直翻白眼;馬兒們也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嚼著草料。趙完瑛怕督師睡不舒服,從馱馬上取下毯子,拿佩刀刨了個土包當枕頭。
\"要這勞什子幹啥?\"孫傳庭擺擺手,\"把你那牛皮箭囊拿來!\"
枕著硬邦邦的箭囊,孫傳庭剛躺下就打起呼嚕。趙完瑛帶著倆親兵去遛馬,那些戰馬見了平地,撒歡似的打起滾來,揚起一片塵土。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眾人睡得正香,孫傳庭突然一個激靈坐起身:\"快起來!賊兵追來了!\"趙完瑛揉著惺忪睡眼,心裏直犯嘀咕:督師明明睡著了,咋知道的?
孫傳庭把箭囊往地上一扔:\"你趴上頭聽聽!\"趙完瑛將信將疑地貼耳一聽,登時變了臉色——牛皮箭囊裏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震得耳膜生疼。
\"神了!真神了!\"趙完瑛一骨碌爬起來,扯著嗓子就喊:\"都起來!賊兵殺到眼皮子底下了!\"
孫傳庭翻身上馬,望著遠處騰起的煙塵,心裏跟明鏡似的——藺養成那龜孫到底還是追上來了。眼下離孟津還有段路,這場生死追逐還得繼續......
眼瞅著黃河就在前頭,孟津渡口已經能望見影兒了。孫傳庭剛想鬆口氣,趙完瑛突然扯著嗓子喊:\"督師大人,右邊有追兵!\"
孫傳庭扭頭一瞅,隻見斜刺裏殺出一支精騎,馬蹄子揚起的塵土跟黃龍似的。參將左勷把手裏雙鐵鐧一掄,衝潼關道精勇營參將王永祥吼道:\"老王!你趕緊護著督師大人過河,剩下的弟兄跟老子上!\"
那支追兵打頭的舉著杆鑲黃邊白大旗,旗麵上\"帥標右威武將軍\"幾個大字晃人眼,中間鬥大的\"李\"字格外紮眼——這不是旁人,正是李自成中軍標營右威武將軍李友!
李友這廝把蓮花鐵鏜往天上一舉,雖說隻有五百騎兵,可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隻聽他一聲呼哨,五百鐵騎立馬擺開陣勢,二話不說就朝左勷的一千騎兵撲了過去。那架勢,活像一群餓狼撲向羊群。
左勷也是個狠角色,見李友人少,當即把雙鐵鐧一碰,火星子四濺:\"弟兄們,給老子往死裏打!\"一千騎兵呼啦啦衝上去,兩股人馬頓時絞作一團。鐵鐧對鐵鏜,叮叮當當跟打鐵鋪開張似的。有那馬術好的,在馬背上躥上跳下;有那力氣大的,一鐧下去能把人連盔帶甲砸個稀爛。
李友這五百人到底是闖王親軍,打起仗來不要命。有個小校被砍掉半拉膀子,還咬著牙往前衝,愣是把明軍一個把總捅了個對穿。左勷眼見勢頭不對,趕緊招呼親兵圍成個圈,邊打邊往渡口退。
這邊王永祥護著孫傳庭剛到渡口,就聽見後頭喊殺聲越來越近。渡口上幾條破船晃晃悠悠,船老大見來了官兵,嚇得直往蘆葦叢裏鑽。趙完瑛急了,抽出腰刀就往河邊跑:\"狗日的,再躲老子剁了你!\"
孫傳庭站在河堤上往後看,隻見遠處塵土飛揚,左勷的人馬且戰且退,眼瞅著就要撐不住了。黃河水嘩嘩地流,渡船在岸邊晃蕩,這一關,到底是過還是不過......
李友那五百騎兵雖說人少,可個個跟小老虎似的,嗷嗷叫著往上衝。左勷的一千騎兵也不是吃素的,到底是孫傳庭的標營精銳,雖說剛吃了敗仗,可架子還在那兒擺著。兩邊一照麵,就跟兩頭發情的公牛頂上了犄角,誰也不讓誰。
李友把蓮花鐵鏜往天上一舉,後頭農民軍立馬變了陣勢。長矛騎兵打頭陣,一根根丈八長的鐵矛跟刺蝟似的往前紮;騎槍兵緊隨其後,短槍耍得跟風車一樣。一個衝鋒下去,明軍騎兵就跟割麥子似的倒下一大片。騎槍兵趁機鑽進去,長矛短槍互相配合,在明軍陣裏殺了個七進七出。
戰場上人喊馬嘶,不斷有人從馬背上栽下來。有那摔斷腿的,抱著腿在地上打滾;有那被捅穿肚子的,腸子流了一地還在揮刀。血水混著泥土,把黃土坡都染成了醬色。
正殺得難分難解,忽聽得西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原來是孫傳庭的家丁隊官王天柱,帶著五百家丁殺到了。這幫家丁都是孫傳庭的心腹,一個個穿著鋥亮的鎧甲,手裏的家夥什也都是精鐵打造的。王天柱一馬當先,揮著大刀片子就衝進戰團,嘴裏還喊著:\"左將軍莫慌,俺老王來也!\"
李友見對方來了援兵,不但不慌,反倒哈哈大笑:\"來得正好!省得爺爺一個個去找!\"說罷把鐵鏜掄圓了,照著王天柱腦門就劈。王天柱舉刀一架,就聽\"鐺\"的一聲,火星子濺得老高。兩邊人馬又絞作一團,殺得天昏地暗。
渡口那邊,孫傳庭已經上了船。趙完瑛急得直跳腳:\"督師,咱的人還在岸上拚命呢!\"孫傳庭望著遠處塵土飛揚的戰場,手裏的馬鞭子攥得咯吱響:\"開船!再不走,全都得交代在這兒!\"
船老大哆哆嗦嗦地撐開船,渡船晃晃悠悠地離了岸。河對岸的山西地界已經能望見炊煙了。
這幫家丁都是孫傳庭親自從各營裏頭挑出來的好手,個頂個的能打,對督師大人更是死心塌地。他們一加入戰團,農民軍騎兵立馬就吃不住勁了,被逼得節節後退。有那腿腳慢的,叫家丁們砍得人仰馬翻;有那膽小的,幹脆調轉馬頭就往回跑。
李友正殺得興起,忽見自家隊伍亂了陣腳,氣得哇哇大叫。他招呼身邊親兵就往前衝,立馬就有幾十個明軍騎兵圍了上來。刀片子、長矛杆子,跟雨點似的往他身上招呼。李友把蓮花鐵鏜舞得呼呼生風,鏜頭上的五個尖兒閃著寒光。
正打著,一個明軍騎兵突然從斜刺裏殺出,丈八長槍直奔李友心窩子紮來。李友不慌不忙,寬大的鏜頭往旁邊一撥,順勢往前一遞。那騎兵也是個機靈鬼,身子一歪躲過了中間的槊頭,可沒防住最右邊的邊翅。就聽\"嗤啦\"一聲,翅尖紮透了肩膀上的綿甲。
李友兩膀一較勁,借著馬跑的衝勁兒,愣是把那騎兵從馬背上挑了起來。那倒黴蛋還沒落地,一個農民軍騎兵衝過來補了一槍,當場就給紮了個透心涼。血濺了李友一臉,他抹都不抹,掄起鐵鏜又往前衝:\"弟兄們,跟老子上!闖王看著咱們呢!\"
渡口那邊,孫傳庭的船已經劃到了河心。趙完瑛趴在船幫上往後看,隻見岸上塵土飛揚,喊殺聲隔著老遠都能聽見。河水流得急,船晃得厲害,可孫傳庭站得跟青鬆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對岸。這一仗打下來,折了多少弟兄,丟了多少家當,往後這仗可咋打?想到這兒,孫傳庭的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佩劍......
李友跟身邊親兵們雖說都是不要命的主兒,可架不住明軍人多勢眾,百十號騎兵把他們圍得跟鐵桶似的。親兵劉二寶急得眼珠子通紅,嗷一嗓子帶著十幾個弟兄衝上去,跟李友背靠背站成個圈。這幫人個個身上掛彩,血糊得跟血葫蘆似的,可手裏的家夥什照樣舞得虎虎生風。
眼瞅著親兵越打越少,李友手裏的蓮花鐵鏜都掄得卷了刃。正危急時,後頭突然塵土飛揚,羅虎和黑奎帶著大隊騎兵殺到,反過來把明軍包了餃子。這一下可熱鬧了,明軍騎兵被夾在中間,前頭是李友,後頭是羅虎,左衝右突就是殺不出去。
要說孫傳庭的家丁也是硬骨頭,雖說被圍得水泄不通,可沒一個慫的。槍紮刀砍,倒下一片又衝上來一片。兩邊人馬殺紅了眼,死屍摞得跟小山似的,血水把黃土都泡成了泥漿。
帶家丁衝陣的守備王天柱早就見了閻王,可剩下的明軍還在死扛。領頭的左勷更是個狠角色,這娃是原固原總兵左光先的公子,打小在軍營裏摸爬滾打,手裏一對鐵鐧耍得出神入化。隻見他左格右擋,前砸後撩,眨眼功夫就放倒了十幾個闖軍騎兵。有個不怕死的闖軍小校舉著長矛往上衝,被左勷一鐧砸在腦門上,當時就腦漿迸裂。
羅虎在遠處看得真切,心裏暗罵:這龜孫子還真有兩下子!當即招呼弓箭手:\"給老子往那個使雙鐧的身上招呼!\"箭如飛蝗般射過去,左勷把雙鐧舞得跟風車似的,叮叮當當擋開不少,可大腿上還是中了一箭。
\"弟兄們,跟狗日的拚了!\"左勷咬著牙把箭杆掰斷,帶著殘兵往渡口方向衝。河麵上,孫傳庭的船已經成了個小黑點,而岸邊的廝殺聲,還在繼續......
兩幫人馬殺得昏天黑地,左勷那對鐵鐧掄得跟風車似的,可架不住闖軍越圍越多。明軍騎兵一個接一個倒下,眼瞅著就剩幾十號人了,還在那兒死撐著不肯退。
李友在戰圈外頭看得真切,心裏直嘀咕:這使雙鐧的漢子真他娘是條好漢!比自己還高半頭,胳膊粗得跟房梁似的。就這麽殺了實在可惜,便扯著嗓子喊:\"那位將軍!降了吧!闖王最愛惜好漢!\"
左勷一聽這話,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邊打邊罵:\"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是朝廷正兒八經的將軍,豈能跟你們這些流寇為伍!今日就是戰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話音未落,右手鐵鐧猛地砸下,一個農民軍騎兵當場腦漿迸裂。
眼瞅著身邊弟兄越來越少,左勷渾身是血,鐵鐧都染成了紅色。正格擋一支騎槍的當口,冷不防一杆長矛從斜刺裏紮來,\"噗嗤\"一聲捅穿了右胸。左勷身子一歪,還沒等穩住,一個農民軍揮著大刀片子衝過來,照著他脖子就是一刀。
可憐左勷在馬上晃了兩晃,\"撲通\"一聲栽了下來。還沒等爬起來,幾杆長矛就捅進了身子,血\"嗤嗤\"地往外噴。這個在戰場上叱吒了十幾年的猛將,就這麽交代在了孟津的黃土坡上,到死都瞪著眼睛,手裏還死死攥著那對鐵鐧。
李友走過來,看著左勷的屍首直搖頭:\"可惜了這條好漢...\"轉頭吩咐手下:\"找個地方好生埋了,立塊牌子,就寫"明將左勷之墓"。\"說罷翻身上馬,望著遠處已經變成個小黑點的孫傳庭船影,狠狠啐了一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李友和羅虎招呼著弟兄們收攏隊伍,草草一清點,折了一千多號人。兩人心裏跟刀絞似的,可眼下也顧不得許多,留下些人手收拾戰場、照看傷兵,帶著剩下的四千來人又往渡口追。
等趕到孟津渡口一瞧,河麵上空空蕩蕩,連個船影子都瞅不見。孫傳庭那老狐狸早帶著人馬過了黃河,還把渡船全都拽到了北岸。李友氣得直跺腳,拳頭往自個兒腦門上捶:\"日他先人!叫這龜孫子溜了!\"
羅虎蹲在河邊,掬起一捧黃河水洗了把臉,水珠子順著胡子往下滴:\"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等咱們殺過潼關,占了西安城,非得把孫傳庭這老狗吊城門樓上不可!\"
李友把蓮花鐵鏜往地上一杵,濺起老高塵土:\"高闖王的仇,早晚得報!到時候非得把這幫狗官殺得片甲不留!\"說罷朝對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渾濁的河水裏,轉眼就被衝沒了影兒。
渡口邊上的蘆葦叢讓風吹得沙沙響,像是在笑話這幫追兵白跑一趟。遠處,山西地界的山梁子已經罩上了暮色,孫傳庭的人馬想必正在那兒安營紮寨。李友望著對岸,牙齒咬得咯吱響:\"狗日的,咱們走著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