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杯溫熱的水放在地上，劉武估摸著時間坐在床邊等候，果然沒多久原本睡得安穩的女人嘴裏含糊地喊著什麽‘對不起，我錯了’一頭冷汗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歎著氣熟練地將人抱進懷裏，寬厚的手掌拍著她的後背安撫，感受到掌心下突出的骨頭，劉武心疼地盤算著要不把人接到身邊照顧算了。
    董知秋蒼白著臉趴在丈夫的肩上喘氣，鬢邊流淌的汗水蹭到他的臉上耳邊肩上哪哪都是，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非但沒從腦海中消失，反而隨著她的清醒越發地清晰。
    她渾身顫抖地將自己埋進炙熱的懷裏，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被丈夫抱著哄了好一陣子，董知秋渾身回暖過後悶悶地說著她餓了要吃飯，將丈夫打發走，她一改萎靡的狀態拉開他們的包裹從裏麵拿出準備好的東西。
    空白的信紙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填滿，在信封上一字一句地寫下背得滾瓜爛熟的地址，她趕在劉武回來之前將東西收拾妥當便安靜地躺在床上。
    她不敢閉上眼睛，隻能看著天花板出神。
    連著半個多月沒睡過一個好覺，十年前林老頭墜崖的那一幕反複在她夢裏出現，支離破碎的身體拖著長長的血痕逼近，血肉模糊的臉一張一合在不停地問她為什麽，在夢裏追得她四處亂爬。
    從最開始的不以為意到如今的膽戰心驚，董知秋有些撐不住了，雖然大運動已經結束但那些有本事的人早就銷聲匿跡，她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蘇家身上。
    畢竟當初是他們找上她的，她手裏還有他們沒要回去的照相機和底片，那就是證據。
    此刻的董知秋完全忘記了當初她是怎麽靠著給蘇家做眼線在裏麵渾水摸魚發家致富的，一張照片二十塊錢是她做過最大的買賣。
    最開始她不是沒想過去找林家人彌補她的愧疚，可一想到林家出事後林大娘恨不得把她生吃了的態度就退縮了，後來因為遲遲生不出孩子婆婆又看她看得很嚴，漸漸的和大梅村裏的知青朋友斷了聯係，董知秋現在想再打聽林家人的下落也沒了途徑。
    冷靜下來後，她回想起白天在百貨大樓遇見的那個女孩，她的臉猛地一看是很像記憶中陳婷的樣子，可細看卻哪哪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尤其是通身淡漠的氣質最不像。
    陳婷是他們那一批知青裏最惹眼的女知青，漂亮大方又熱情，笑起來眉眼彎彎惹得整個大梅村的未婚男人對她關照有加，偏偏這樣的做派還沒人舉報她亂搞男女關係，最後嫁給了村裏最有出息的林國棟。
    他們結婚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未婚女子咬碎了後槽牙，林國棟可是炙手可熱的貨車司機，工資高不說還能搞來工廠裏低價的瑕疵品。
    香餑餑被外來的知青收入囊中可把周圍村裏的大娘們氣壞了背地裏說了不少陳婷的壞話，可誰讓她有本事把田大花哄得團團轉，田大花在前麵衝鋒陷陣，她則是成了十裏八鄉名聲最好的媳婦。
    最後和和美美的一家葬送在她送去的那封信上，說不暢快是假的，可鬧出人命就不是董知秋的目的了。
    她以為她早就忘記了，可這將近一個月的噩夢告訴她，她錯了，她忘不了那天在下工的人群中看到林大爺一頭栽下山崖的畫麵。
    她拚命地告訴自己導致這一切的根本原因的是林大爺成日酗酒神誌不清、是田大花四處找人吵架沒看住林大爺、是林國棟窩窩囊囊閉門不出，更是陳婷嫌貧愛富拋夫棄子。
    這一切和她這個傳話的人有什麽關係？
    林窈拿著從空間倉庫翻出來的吊床係在屋簷下，四周點了驅蚊的香，躺在吊床裏晃著曬月亮。
    過了吃晚飯的點巷子裏很快便安靜下來，原本這個時間她應該在空間的家裏洗著噴香的熱水澡然後在固定的時間裏睡著。
    可今天從省城回來後她渾身懶洋洋的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來，她清楚是受到了原主記憶的影響。
    當年家裏出事時她已經記事，看熱鬧的人群撕扯這張被強行攤開的遮羞布時，沒有人想到要避開她這個年幼的孩子，甚至還有那些被人惡意教唆的同齡小孩對她的嘲弄和排擠，讓原主清清楚楚地記住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陳婷剛失蹤那段時間林國棟四處打聽都沒有找到她的下落，他想報公安，但好麵子林大山不同意，兒媳婦跑了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他丟不起那個人。
    就這樣遮遮掩掩地過了半個月，知青點裏和陳婷交好的董知青大搖大擺的在午後送來一封信，信紙上寥寥幾句隻說了兩人既沒有領證，以後就當不認識之類的話。
    和這封信一起來的是村長上門告知陳婷的回城手續已經辦完的消息。
    陳婷的回城手續是直接下發到公社知青辦的，村長被通知去領材料時人都恍惚了，老林家這個媳婦兒平日裏看著可親，對誰都是笑嗬嗬的，萬萬沒想到辦的事那叫一個無情無義。
    本就因為媳婦兒消失而焦急的林國棟在聽到這些噩耗壓抑著怒火騎著自行車往鎮上去了，田大花見叫不回怒氣上頭的兒子，隻得賠著笑臉把村長送走。
    當時正好是午後納涼的時間，林家鬧出的動靜引來了村裏人的注意，平日裏都是田大花在炫耀她那能幹的兒子溫順的兒媳，以及比其他人家大孫子養得都要好的孫女，早就明裏暗裏得罪了不少人。
    大家夥不過是看在林國棟有門道能給村裏人弄來供銷社瑕疵品的份上才對她多有忍耐，如今有老林家的熱鬧看誰還能坐得住？心思活泛的早就上村長家打聽去了。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林家在大梅村的名聲壞了。
    村裏人可不管林家是受害方，田間山裏的都在議論原主那拋夫棄子的知青娘，笑話林國棟是貨車司機又怎麽樣，還不是個拴不住媳婦兒的孬漢子。
    言語間恨不得將林家踩死在爛泥裏，好把他們當初求林國棟辦事時拉下的臉麵重新貼回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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