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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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裹著村莊,如同深綠色的繈褓;層疊的黑雲像大被,壓蓋著重山萬壑。
山風呼嘯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屋頂茅罥四散,寒氣鑽進西窗。
起初還是綿蒙細雨,刹那便變成傾天暴雨。
屋裏的老人再也受不了山雨的侵擾,在一陣窒息的急促咳嗽聲中驚醒。
他支起不堪負重的木窗,飄飛的雨珠像瘋狗一樣跳進來。
散亂幹枯的白發如風中殘絮,露出了老樹盤根般的麵容,耷拉的眼皮下藏著兩盞明滅的昏燈,倒映著風雨中摧枯拉朽的稻田。
——那是他的田,也是他的命。
手忙腳亂掙紮著站起,卻渾身一軟,棉花似的癱倒在地上。
眼睜睜看著田就在眼前,身體就是不聽使喚,怎麽也爬不起來。
他病了,病的很重。
約莫是上月插秧時落下的病根子。就是為了貪那兩株秧苗,染了風寒。或許追溯到更久,還有更深的病因,隻不過老天保佑沒倒在田裏。
大雨潑天地下,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仿佛自知命數將盡,老漢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手裏的油燈也啪地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我今年八十有二,勞作了一輩子,年歲也該到了。罷了,總該歇會啦.......”
隨即脖子一歪,沒了意識。
——————
正當老漢的意識逐漸模糊時,腦海裏另一道年輕的聲音卻逐漸清晰。
“我今年才二十八,怎麽能死?”
遠光燈忽然在一個意想不到的路口驀然出現。
緊接著是尖銳的爆鳴聲和撞擊聲。
身體在空中騰轉,他看見了許多雙驚恐的目光,隨即在似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後終於落到了地麵。
“啪嗒——”,冰冷的泥水瞬間湧入了他的口鼻,草木的芳香灌進肺裏,他睜開了被雨水模糊的雙眼。
迷朦模糊的視野裏,他看見了黑夜裏風雨中飄搖的茅屋和草棚,飄零的桃花瓣吹落了滿地。
“我這是出現幻覺了嗎,我不是在市中心被車撞了嗎?這裏好像是鄉下啊。”
他想試著撐起身體,卻發現四肢如同灌了鉛般,一用勁就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更糟糕的是,眼前的幻覺仿佛更嚴重了,他的視線正緩緩失焦,眼前的線條正不斷扭曲著,很快變成一塊遊戲麵板的形狀。
姓名呂鵬舉
壽元餘零
命格【老當益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壽元俞短,天賦俞強。
在呂鵬舉的注釋下,麵板上顯示壽元的那一欄刺眼的餘零,很不情願地變成了餘一。
李敢心裏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安感,剛剛被自己臉刨出來的坑窪,已經形成一灘水窪,在明滅將熄的燈光下映照出張枯槁蒼白的麵容。
“靠,這個不會就是老子吧,我踏馬.....”
李敢嚐試反抗,到了嘴邊卻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
他的老臉沉在泥水裏,竟然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淹死在這不到兩指深的水坑裏!”
然而任憑李敢如何掙紮,都無法動彈分毫,正當他絕望等死時,忽然一道尖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
“誒,這雨下的草淡,把老娘淋了個透!”
膀大腰圓的村婦手拎壺漿,背竹簍,一路叫罵著跑到簷下,後邊跟著幾個孩童。
村婦用力跺跺腳將泥點跺掉,看見門口滿身泥汙的老人,立刻發出尖哮。
“李長生,你個沒卵子的,你家那個老不死的又竄出來了!哎喲,真惡心——”
咆哮聲隔著雨幕傳出去老遠,一個身形佝僂瘦弱的男人跟著低頭鑽了進來,同樣也嚇了一跳,“爹誒!你咋趴地上!”
男人連忙把老人摟了起來,探了下鼻息,感受到指尖的溫熱後長舒口氣,“樹生,河生,快搭把手,把你爺爺抬裏屋去。”
“老天爺怎麽不趕緊收了這老不死的,叫他留著禍害我家,多了張吃米的嘴不說,每年還得多在衙門那交份人頭稅!”婦人嘟囔著,不停翻著白眼。
“你這婦道人家,說什麽呢!”李長生聽不下去嗬斥了兩句,立刻被後者居高臨下瞪了一眼,頓時閉上嘴巴。
兩個約莫十三四歲上下的男童,大手大腳地將麵目模糊的李敢抬上那張梆硬的木床,立刻便被婦人高聲招走了。
年紀最小的幺妹留了下來。
她今年十歲,個子卻如同六七歲矮小,圓圓的臉上髒兮兮,身上穿著不合身的粗布織的襟子,顯然是他那兩個哥哥穿剩下的。
她抿著嘴站了一會兒,跑去打來了桶水,為李敢小心地擦拭著身子。
李敢嘴巴囁嚅了兩下,全身酸麻,唯一能動的地方便是那對眼珠子。
他先是看了眼那四壁光溜溜的家,又瞅了眼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的李長生,接著看到灶房裏兩個燒柴火的男童。最後將視線收回到麵前髒兮兮的女娃臉上。
“簡直是天崩開局。還不如死了算了。”呂鵬舉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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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生感受到了老人的目光,用軟軟的小手拍了拍老人的背,“爺爺,你餓了嗎,妮兒去給你拿兩個饃饃過來。”說罷便小跑去了灶房。
“死妮子,要死啊,拿那麽多,喂豬吃呢!”婦人高聲嗬斥著,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
李雨生捧著半團黑乎乎的饃,撕成條,泡了水,喂到李敢嘴邊。
李敢吞咽了點食物,慢慢恢複了力氣,總算有了翻身的力氣,他伸出手摸了摸孫女的腦瓜,疲憊地閉上眼睛養神。
妮兒見爺爺閉上了眼,便放心走開了。
李敢內心生出股暖流,“好歹還有個懂事兒的乖孫女,也不完全是一無是處。”接著便翻找起腦中的記憶。
此間地界名為大元山,重巒疊嶂,零星遍布著著不少村落和獵戶。
往西五十餘裏,有集鎮。但路途艱遠,翻山越嶺,鮮少人去。
絕大多數都在山裏過著男耕女織的單機生活。
不出意外,原身這名老者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村夫,守著祖業開墾的幾畝良田,將兩個兒子拉扯大,終生沒有出過山,對於山外之事也知之甚少。
年少時,曾跟一名老獵戶學過些許把式。曾聽聞山外有些武者,能有力劈巨石,飛身渡河的本領。
隻是很快,那種獨屬於老人的虛弱疲憊之感占據了意識,讓他不得不安心養神。
“難怪老人都喜歡靜坐發呆,原來這麽容易累。”
期間,李敢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自個兒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輕,接著屋外來了幾個陌生的漢子,把他裝進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裏,嚇得他連忙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還好好躺在屋裏。
不知過了許久,屋外的雨小了許多,天已經黑了,屋裏亮著盞昏暗的油燈。
三個娃也睡沉了,響起輕輕的鼾聲和磨牙聲。隻聽見李長生兩口子低聲爭吵著什麽。
“今天聽路過的腳商說,北方又打仗了....衙門在趙家村抓壯丁,估計馬上要到咱這了........”李長生方正的臉皺成一團,不停歎著氣。
“田賦納完了,家裏的餘糧肯定不夠免去徭役的。”張氏捏著手指頭盤算著,“你要是去了,家裏的田便沒人耕了,總不能指望你那個老不死的。”
張氏眼珠子滴溜轉了幾圈,“要麽把你爹搬到你那幾個兄弟家裏去,家裏便少了張嘴,我向娘家湊湊,或許能免掉你的徭役。”
李長生低著頭沉思了半天,最後搖了搖頭,“不行,這房子是爹的,田也是爹的,要是不管他,族裏人怎麽看我。”
“你,哎,我怎麽嫁給你這麽個窩囊東西,”張氏氣不打一處來,“要麽找張草席把老頭子裹了找個山洞洞埋了,到時就說被狼叼了。”
李敢聽到張氏的話頓時一激靈,瞬間清醒了不少。
他方才還想從兩人的交談裏淘些有用的信息,沒成想話還沒兩句就把矛頭甩向了他。
要知道,他現在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李敢咬著牙恨道。
要知道,這徭役可不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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