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危機，中國政府將會與中國人民共同承擔風險，堅定不移地開辟嶄新可持續發展道路，落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
    叮鈴鈴！
    突然彈出的鬧鈴打斷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新聞，也讓趙正籍睜開了朦朧的睡眼。望著屏幕上蹦出的“新年新氣象”，他迫不及待地想打開窗戶給診室內通風。
    今年元旦，氣溫終於突破了15c大關。
    比起曆年來高歌猛進呈上升趨勢的溫度而言，這似乎又顯得合情合理。
    從醫院三樓的高度朝下看去，整條街道人山人海，但醫院的大門處卻顯得格外冷清。是啊，隨著那個該死的、名為ghf的人工智能徹底向大眾百姓開放權限後，它甚至可以成為每個人的私人醫生，針對病症在十分鍾內提供有效的解決方案。
    人們隻需要根據診斷結果叫個外賣，五分鍾之內就會有無人機把救命的藥物送到患者手中，人們足不出戶就能實現從鬼門關遛個彎再回來。
    更要命的是，全國範圍內大大小小的保姆機器人公司都選擇為ghf開放控製權限，隻要連接上家庭網絡，它甚至能操控這些機器做開膛手術！
    而這，卻僅僅隻是ai能力的冰山一角。
    “真要命……雖然國家承諾不會關掉醫院以及放棄對相關人才的培養……可光坐在這裏沒有病人，狗日的沒工資拿啊！”
    自從這個叫“ai”的玩意兒誕生以後，流水線上的工人失業了，廚師失業了，快遞員和外賣小哥失業了。
    還有忘了是去年還是前年來著，短視頻平台上到處都是營銷號在刷屏：小說作者要失業了！
    趙正籍還記得當時自己以一種不屑的態度去點開一本ai寫的小說，“體力活能替代，這腦力活我真不信ai能替代！”
    可當他連著幾個通宵讀完那本長達百萬字的小說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虛無，“ai牛逼。”
    當時趙正籍並未意識到危機感，他對自己很自信，無論ai發展到何種程度，醫學這種需要極高操作性和知識作為後備儲蓄的相關職業，絕對不會被ai所替代！
    可現在……他完全沒想到在自己37歲，在一個前途十分光明且堪稱鐵飯碗的崗位上，竟能以這種方式迎來自己的中年危機！
    “我是不是該考慮去申請失業補助了？”
    叮咚——
    門鈴被摁響了。
    陷入情緒低穀的趙正籍馬上調整好座椅，戴上眼鏡後輕咳了一聲，“請進。”
    他終於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個病人，無論對未來的迷茫有多麽讓人內耗，既然還坐在這個辦公椅上，就一定得對得起身上的這身白大褂。
    隨著輕柔的“吱呀”一聲，一道靚影緩緩走進，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患者是個年輕的女人……精致的馬尾辮下，臉上沒有半點化妝品的痕跡，雖略顯蒼白，但佳容透露出的觀感卻遠比大街上那些被ai套公式般設計出的妝容亮眼的多。
    鵝黃色的連衣裙無法掩蓋她略顯單薄的身材，是單單看上一眼便能激發人心底保護欲的程度。
    然而，趙正籍臉上的認真卻眨眼間消失到無影無蹤，“章女士，怎麽又是你？”
    他深感無奈地摘下眼鏡，起身皺起眉頭，以一種嚴厲的口吻斥責道：“章女士，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前麵每次我都跟你強調過，癌症的複查隻需要交給一樓剛進門右拐的ai就可以了。”
    “您這是在占用醫療資源！”
    好不容易有一個病人願意來診室的喜悅被徹底衝淡，雖然第一次見到章蔚嵐時，他便立刻被對方的美貌吸引了。
    知書達理，有禮貌，尤其是那收放自如的表達能力，在如今這個大多數人都足不出戶，太過於依賴ai以至於表達能力欠缺的物聯網時代而言顯得難能可貴。
    可這第一印象，卻很快便被她接下來幾日的舉動所消磨殆盡。
    趙正籍不明白，一個小小的癌症，如同感冒發燒一樣，隻要將裝滿納米機器人的膠囊喝下後，等待它們將癌細胞切除後隨著代謝排出身體就能痊愈的小病，這個女人為什麽一次次地前來要求自己親自複查？
    據他所了解，章蔚嵐其實是個“逃逸者”，現在社會上大家都這麽叫。
    所謂“逃逸者”，就是那些接受了人體冰凍項目，沉睡時間短則幾年長達幾十年的人，他們大多數都是為了逃避死亡，渴望能在人類醫學能戰勝衰老後解凍，進而實現永生。
    在趙正籍看來，這類人是可恥的，自私的。
    且不說永生違背自然規律，會讓如今千瘡百孔的地球承載更大的負荷。
    放在個體的角度上，他們為了自己所謂的“永生夢”，將父母、朋友、另一半等等遠遠拋棄在曆史的洪流中——這些人大都活不到“逃逸者”解凍的那一日就會老死，過去的幾年裏，許多老人孤零零地死去後無人操辦葬禮的新聞報道證實了這點。
    對“逃逸者”最直觀的懲罰，便是在解凍後無法適應超出自己原時間線所遙遠的未來社會。“逃逸者”舉目無親的同時，也不能適應當代所發達的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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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今天對“逃逸者”醒來後安置的相關政策扔處於待完善階段。
    因此在趙正籍看來，章蔚嵐不過隻是暫時不會使用那琳琅滿目的ai所帶來的便利罷了，等她逐漸適應這個社會，壓根就不會再踏足醫院一步。
    “占用醫療資源？”
    章蔚嵐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左右看了看後，望著趙正籍微微一笑：“請問我有耽誤哪位病人就醫嗎？”
    “如果有，那我現在就離開。”
    該死。
    趙正籍冷哼一聲，坐下了身子，麵前的章蔚嵐又露出了這種笑容，那種猶如長輩親切地望著後輩的笑容。
    1998年出生，2024年進行了人體冰凍項目，半個月前才剛剛解凍，即便現在是2074年，可她身體的實際年齡也隻有26歲。自己雖然出生晚於她，但也已經活了37年了！
    他不甘心當這個後輩！
    見趙正籍又要如往常般發作，章蔚嵐卻將眼神望向窗外陰鬱的天空，眼底透露出了一股哀傷，“趙醫生，不好意思……但我能理解您，如果在我那個年代，有人因為感冒發燒而頻繁地去找專家進行診斷，一樣會遭人煩。”
    她歎了口氣，坐在趙正籍的對麵，“半個月前，我從休眠倉中醒來。一睜眼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那時有人給我遞了一粒藥和一杯水，我本以為那是恢複身體機能的藥物，沒想到卻在吃藥後被告知，我的癌症已經進入了康複階段。”
    “我真的無法相信，趙醫生，一顆膠囊，居然就能治好癌症？”
    “你到底想說什麽？”趙正籍臉上的不耐煩愈發明顯，他不想聽這個“逃逸者”講故事。
    更沒有時間，給這個投機取巧欺騙時間欺騙身體而錯過五十年發展的人，講解近年來的醫學發展史！
    兩行清淚悄無聲息地從章蔚嵐臉上劃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張醫生，你知道嗎，五十年前，癌症是治不好的。”
    “如果癌症被查出來的時候是晚期，那個人就隻能等待……等待癌細胞無限增殖，摧毀人體所有的免疫功能，那時候，癌會蠶食人的生命，它會讓患者清晰且痛苦地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如同沙漏裏的沙子般，一粒一粒流逝。”
    “可我能做的，卻隻是看著，明明知道自己會死，如何掙紮卻都是徒勞。可趙醫生，我才26歲！”
    往昔如豺狼般撕扯著她。
    “我不是不相信您的診斷，也不是不相信人類如今的醫療技術，但當這種名為‘癌’的病徹底從絕症的行列被劃去的今天，我希望自己能鄭重地與它做個永別。”
    章蔚嵐想到了自己接受冬眠計劃實驗的那天。
    父母相擁而泣，流淌著悲傷的淚水依依不舍的與自己道別；好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著調侃，等章蔚嵐以後醒了，治好癌症後也一定要給他們養老。
    但其實所有人都清楚，這很大概率就是最後一麵了。
    “我真的必須親眼確認我的癌症確實好了，您可以說我是個老頑固，不相信ai，可我……我真的很需要讓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告訴我，章蔚嵐，你的癌症徹底好了，你，戰勝了癌症。”
    這句話似乎用完了她的全部力氣，在“人”這個字眼上，她停頓得格外久，也咬得格外重。
    說完後，章蔚嵐克製住了嚎啕大哭的衝動，她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拿起包便推門而出。
    隻留下了愣在原地，臉上寫滿茫然的趙正籍。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白大褂，短暫的沉思後，毅然戴上眼鏡起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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