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兩聲清晰而禮貌的敲門聲，打破了凝滯的沉默。
    聲音不大，卻像兩記重錘敲在周瑩和範琦的心上。
    周瑩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鬆開了手，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大褂的衣領。
    她眼神複雜地瞥了一眼門口，透過門上那窄窄的玻璃窗，她看到了外麵站著的人影——是餘白。
    那張年輕卻帶著沉靜力量的臉，讓她心頭莫名一緊。
    她迅速斂去臉上的震驚和怒意，深吸一口氣，轉身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端起了幾分主任醫師的架子，這才沉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餘白走了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辦公室裏的情形。
    範琦還站在原地，像是有些魂不守舍。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纖細的手腕上，那裏，一隻翠綠的鐲子格外醒目。
    那鐲子，餘白認得。
    範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冰涼的玉石，鐲子很沉，不隻是物理上的重量，更像是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巨石。
    那裏有甜蜜，也有惶恐。
    甜蜜是因為，這鐲子是餘盛給她的。
    就在剛才，趁她睡熟之後，他笨拙而又溫柔地，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的。
    那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一個夢。
    他什麽都沒說，甚至沒等她醒來去炫耀或索取回應。
    這不像一份禮物，更像一個無聲的承諾。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我認定你了。
    但他又把所有的選擇權，都留給了她。
    讓她自己決定是否要帶著這份沉甸甸的心意，走向未知的未來。
    這份笨拙的深情，讓她心頭湧起暖流，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被全然珍視的感覺。
    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更深的忐忑與不安。
    她喜歡餘盛，很喜歡。
    可喜歡，能戰勝現實的鴻溝嗎？
    能抵擋家人的壓力嗎？
    姨媽剛才的話還言猶在耳，句句戳心。
    她雖然鼓起勇氣說了那些話，可如果父母真的堅決反對……
    她真的能為了自己的愛情，不顧及生養自己的父母的感受嗎？
    她不敢想……
    餘白看著範琦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再看看一旁雖然端坐著，但臉色依舊不算好看的周瑩，心裏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定然是周瑩對著範琦說了些難聽的話，逼她做選擇。
    餘白心中微刺，泛起一陣心疼。
    範琦是個好姑娘，她大哥餘盛能遇到她，是福氣。
    可周瑩畢竟是範琦的親姨媽，是她的家人。
    其中的糾葛，外人很難插手，說多了反而容易裏外不是人。
    但，什麽都不說，任由事態朝著可能不好的方向發展嗎？
    餘白做不到。
    思來想去，餘白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坦誠一些。
    繞彎子沒有用，不如將心比心，把話說開。
    “周醫生，我知道您擔心什麽。”
    她沒有去看範琦，而是直視著這位氣場強大的長輩，開門見山。
    “您擔心我大哥配不上範琦姐，擔心他的腿，擔心他的未來，對嗎？”
    周瑩眉頭微蹙，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那眼神裏的挑剔和不認可，已說明了一切。
    餘白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卻又異常堅定：
    “我大哥餘盛，原本有大好的前程。當年他成績優異，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是板上釘釘的大學生苗子。可家裏出了事，為了護著我們，他才……”
    她頓了頓，後麵的話沒有說盡，但那份犧牲的沉重，已然彌漫在空氣中。
    “他落下殘疾，不是他的錯，更不是他自甘墮落。這些年，他比任何人都想重新站起來，不光是身體，更是人生。”
    “我知道空口無憑，您可能不信。”
    餘白說著，自然地掏出手機，解鎖，點開了相冊。
    “大哥雖然腿不方便了，但他沒有放棄學習。他現在，在跟著一位老師學畫畫。”
    她將手機屏幕轉向周瑩，指尖劃過一張張照片。
    屏幕上，先是幾幅筆觸細膩、意境悠遠的山水畫作，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沉穩和靈氣。
    緊接著，是一些日常照片。
    照片裏，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正專注地對著畫板揮毫，旁邊站著一位須發皆白、氣質儒雅的老者，正含笑指點。
    還有幾張，是青年和老者在畫室裏喝茶、聊天的場景，氣氛融洽，親如師徒。
    “這位老先生，您可能不認識，他叫李百重。”餘白輕聲介紹。
    周瑩的瞳孔，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
    周家和範家都是醫學圈子裏的人，人脈廣博，但對美術圈兒的事兒，確實不怎麽關注。
    然而，李百重這個名字，周瑩卻不可能不知道！
    她的小女兒是藝術生，今年高三，削尖了腦袋想考的就是國美。
    而李百重，正是國美赫赫有名的國畫學院退休老院長，門生故舊遍布畫壇，聽說最近學校還準備要返聘他回去坐鎮！
    這老先生在國畫界的地位，堪比醫學界的泰山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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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盛……竟然是李百重的學生？
    看照片裏那親密熟稔的樣子，絕非是那種掛名弟子，而是真正的！
    周瑩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師徒相處的溫馨畫麵，再看看那幾幅頗具功底的畫作，眼神徹底變了。
    之前的輕視和不屑，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重新評估。
    她甚至下意識地微微探了探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餘白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了然，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
    “大哥很努力，李老先生也很看好他。而且，大哥已經決定了，他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
    這句話，又是一記重磅炸彈。
    “他想重新考大學，他想改變自己，他想堂堂正正地站在範琦姐身邊，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
    餘白收回手機，目光再次落在周瑩臉上，這一次，帶著無比的鄭重和認真。
    “周醫生，我們全家，對範琦姐都是認真的。我大哥，更是認真的。”
    “我們希望，您能給他，也給他們一個機會。”
    辦公室裏，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這一次的沉默，與剛才的凝滯壓抑截然不同。
    周瑩端坐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腦子裏飛速地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信息。
    李百重的學生……
    準備參加高考……
    這簡直是……不可置信......
    而且，範琦手上那個價值不菲的鐲子，一個農村的窮小夥怎麽會有？
    難道，餘家並不是她認為的這樣？
    那餘家到底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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