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眸光微閃，心中那股沸騰的殺意緩緩沉澱。
    趙高此人，確實該死。
    但，不是現在。
    他是父皇的近侍，深得信任，若自己此刻動他，父皇那邊不好交代。
    這等閹宦，還是留給父皇親自動手清理門戶，才最是妥當。
    思及此，扶蘇眼底的森寒與冷寂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恰到好處的溫和。
    他翻身下馬，竟親自伸手，將依舊伏跪在地的趙高扶了起來。
    “趙府令一路辛苦，親自來迎，扶蘇感激不盡。”
    聲音清朗，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微啞，卻溫潤如玉，與方才那幾乎要將人靈魂凍結的眼神判若兩人。
    趙高被扶蘇那微涼的手指觸碰到的瞬間，非但沒有感到絲毫寬慰，反而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過手背，一股更深的寒意與驚懼從尾椎骨竄了上來，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地顫抖。
    這……這根本不像公子扶蘇！
    趙高心中駭浪滔天，幾乎要失聲驚呼。
    他印象中的公子扶蘇，雖有仁德之名，卻也帶著幾分文人的清高與固執，是個喜怒哀樂多少會顯露於色的謙謙君子。
    何曾有過這般……這般前一刻殺氣凜然，下一瞬便如春風化雨的手段？
    這副模樣，這副明明眼底藏著刀鋒，麵上卻能含笑的姿態，像極了……像極了年輕時的陛下！
    那個尚未一統六國，於刀光劍影中步步為營，於談笑間定人生死的秦王政！
    趙高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但他畢竟是在權力漩渦中浸淫了一輩子的人物，哪怕此刻雙腿發軟，麵上卻依舊努力維持著那份惶恐與感激交織的表情。
    “殿下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內之事，何敢言謝。”
    扶蘇淡淡一笑，不再多言，隻微微側身，示意趙高引路。
    兩人一前一後，各懷著旁人無法揣度的複雜心思，朝著行宮內走去。
    一個看似溫和，實則殺機暗藏；
    一個卑躬屈膝，內裏卻驚濤駭浪。
    行宮正殿內，始皇帝端坐於上。
    他雖略顯疲憊，但那雙睥睨天下的龍目依舊銳利懾人。
    “兒臣扶蘇，拜見父王！”
    扶蘇在殿中幾步外便停下腳步，撩起衣袍，對著高坐之上的身影，噗通一聲，重重跪拜了下去。
    一想到史書所載，眼前這位雄才大略的父皇，過不了兩年，便會在東巡途中驟然駕崩，之後便是趙高、李斯篡改遺詔，胡亥登基，大秦二世而亡的悲慘結局……扶
    蘇隻覺一股巨大的悲愴與無力感湧上心頭，眼眶瞬間泛紅，聲音竟也哽咽得不成樣子。
    “父王……兒臣……兒臣讓父王擔憂了！”
    始皇帝看著下方跪伏的兒子，微微一怔。
    他原以為，經過這一年多的曆練，扶蘇多少會有些長進，至少能沉穩些。
    卻不想，一見麵還是這般……軟乎乎的性子，竟當眾哽咽起來。
    始皇帝心中既有幾分“不成器”的微惱，又難免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父子連心的疼惜。
    罷了，到底是朕的骨血，許是這一路受了驚嚇，到底還是……沒太長大啊。
    感慨歸感慨，眼前這個畢竟是自己的長子，是那個曾經讓他寄予厚望，如今又得了仙人青睞的兒子。
    始皇帝心中那份“恨鐵不成鋼”的惱意，在扶蘇那一聲聲壓抑的“父王”中，到底還是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也罷，到底是朕的骨血，能被仙人選中，想來也有其過人之處，隻是這性子……還需再磨礪磨礪。
    他龍行虎步上前，略帶粗糙的大手伸向扶蘇：“起來說話，堂堂大秦公子，如此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誰知他剛一伸手，扶蘇竟“哇”的一聲，變本加厲，一把抱住了始皇帝的腿，號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之淒厲，之悲慟，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父皇，而是一座冰冷的墓碑。
    “父王！兒臣不孝！兒臣無能！兒臣……兒臣差點就再也見不到父王了啊！嗚嗚嗚……”
    扶蘇哭得涕淚橫流，字字泣血，那架勢，活脫脫就是在哭喪！
    始皇帝隻覺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真是沒出息！
    他堂堂大秦的公子，未來的儲君候選，竟抱著他的腿哭得像個三歲稚童！
    一旁的趙高，本就因扶蘇先前那一眼而心驚肉跳，此刻見他這般“真情流露”，更是心中翻江倒海，愈發看不透這位公子了。
    前一刻還殺氣騰騰，後一刻便溫潤如玉，現在又哭得像個孩子……
    這真的是那個溫吞仁厚的公子扶蘇？
    不對！
    絕對不對！
    趙高眼珠一轉，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
    莫非……莫非是公子故意示弱？
    他得了仙緣，怕陛下猜忌，故而用這種方式來打消陛下的疑慮？
    是了！
    一定是這樣！
    這扶蘇，竟變得如此聰慧，懂得藏拙，懂得用這種方式來博取陛下的憐惜與信任！
    這樣想著，趙高心中那剛剛升起的一絲投靠之念，瞬間被掐滅。
    他原本在聽聞扶蘇獲得仙人空間，並安然歸來時，確實動過轉換門庭的心思。
    畢竟，仙緣傍身，前途不可限量，遠非胡亥那不成器的東西可比。
    若能輔佐一位身負仙緣的君主，他趙高將來未必不能更進一步。
    但是，今日扶蘇在宮門前對他流露出的那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卻如一盆冰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那眼神，分明是要將他置於死地！
    再結合此刻扶蘇這番“表演”，趙高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此子心機之深沉，手段之莫測，遠超他的想象！
    若讓他繼續成長下去，待其羽翼豐滿，自己焉有活路？
    不行！絕對不行！
    趙高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公子扶蘇，必須死！
    否則，死的便是他趙高！
    原本搖擺不定的心思，在這一刻，徹底堅定了下來。
    胡亥雖然愚笨，但至少容易掌控，扶蘇……此人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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