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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再一次振動的時候,鹿佳剛剛修完一部車。

    她接起電話,李朧敘的聲音有些緊張。

    “怎麽現在才接。”

    “在工作。”鹿佳脫掉手套,走到一邊喝水,“怎麽了。”

    “怎麽了?”李朧敘的聲音好像在笑,頓了一會,他淡淡地說:“我給你打了十三個電話。”

    鹿佳看了一眼來電記錄,十三通,現在是十四了。

    她放下水,側身靠著牆,從衣兜裏掏出煙,點上,她一口口慢慢抽,淡然地說:“我說了,在工作。”

    “……”

    李朧敘忽然沒聲了,鹿佳等了一會。

    她抽了兩口煙,看著那煙霧升騰起來,消失在燈光下,她說:“沒事,我就掛了。”

    李朧敘說:“你先開門。”

    “嗯?”鹿佳應了一聲。

    “我就在外麵。”李朧敘說:“你開門。”

    鹿佳站著沒有動,她的右手拿著電話,隻能左手夾煙。

    她看著燈光下的車,一瞬間,思緒飛到很遠的地方。

    李朧敘敲了幾次門,她才聽見。

    “別敲了。”鹿佳回過神,對著手機說,轉了身去開門。

    李朧敘站在門外,臉色很不好。

    鹿佳看見了,可她不願意多想,指了指一邊的拖鞋,說:“進來吧。”

    李朧敘看了看拖鞋的式樣,棉麻的材料,深藍色,沒有什麽花紋。

    他看了一會,才往腳上套,說:“換了地板,加了拖鞋,還改了密碼。”

    鹿佳愣了一下,說:“對,密碼改了。”

    李朧敘換鞋的動作停下來,看著鹿佳,挑眉說:“為什麽。”

    鹿佳說:“前幾天來小偷。”

    “丟東西了?”

    “嗯,不過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鹿佳靜靜地抽著煙,表情平淡又自然。

    李朧敘換好鞋,直起身看了一會鹿佳,沒有從她毫無波瀾的臉上看出些什麽,淡淡地說:“還改了些什麽?門鎖也換了?”

    鹿佳沒有回答,她慢慢側目,看向李朧敘。

    他今天穿著一件休閑的大衣,黑色尼絨,鬆垮地套在身上,裏麵隻有一件單薄的白絨線衫。

    穿得不多,但是鹿佳覺得李朧敘的精神很好。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鹿佳想,畢竟眼前這個是剛剛訂婚的男人。

    鹿佳說:“那麽今天,你來做什麽。”

    她抱著臂看他,有一些強迫的意味。

    李朧敘和鹿佳對視了一會,目光轉向燈下的那輛車——東風日產,一款家用的旅行車。

    李朧敘幾乎認不出這個小眾的牌子叫什麽。他看回鹿佳,笑意斂起來,說:“應該是我問你,你在做什麽,鹿佳。”

    鹿佳沒說話,李朧敘說:“你平時隻接進口車,隨便一輛都超過一百美金。現在這輛多少錢,加上鹿城的牌照,超過三十萬麽。”

    鹿佳不再看李朧敘的眼睛,眼眸看著地磚,簡單地回答:“我隻是想,也要接一些普通的車,做人不能那麽市儈。”

    李朧敘想也沒想,看了她一眼,認定說:“騙人。”

    “……”

    鹿佳無言以對。

    這時候,她覺得也沒有什麽言可以對上,她靜靜抽著煙,也靜靜聽李朧敘說:“三個月了,你接了三輛車。”

    三個月了。

    對啊。

    鹿佳想起來,已經三個月了。

    昨天,鹿邵言告訴鹿佳學校已經放寒假了,她才意識到,三個月了。

    十二月,她沒有聯係翟豹。

    一月,她沒有聯係翟豹。

    二月,年關已至,可她還是沒有找到什麽理由去聯係翟豹。

    當然,這三個月,對方也沒有聯係她。

    那一夜之後,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和鹿佳徹底斷了所有聯係。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交集點,是沒有關聯的兩個陌生人。

    可明明,幾個月前他們還是一對親密的愛人……

    一分鍾。

    鹿佳在這一分鍾裏,思緒紛飛,她想了很多,可回過神來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李朧敘還在喃喃說:“這三個月裏,你不聯係人,不接受別人的關心,也不肯出門。你隻知道工作,幾乎都不挑是什麽車子,隻要有工作你就接,不管不顧的樣子,你這個樣子——”

    李朧敘說到後麵,也不知道怎麽的,也許是想到某些畫麵,他心中就感覺到有一團火。

    他冷笑著說:“對啊,第一次和男朋友分手,你就是這個樣子,不管別人說什麽話你都聽不見去,一頭紮進修理工廠做學徒,一學就是三年!”

    “別人拿到專科畢業的證書,你呢,因為一個男人放棄讀書的機會,跑去做修理工,隻要有工作,有事情做,你就不會去想別的事情,不會去想那個人是不是?”

    鹿佳淡淡地說:“本來就是我自己選的。”

    李朧敘看見鹿佳低著頭,靜靜看著她手裏的煙。鹿佳工作的時候會把長長的烏發紮起來,綁成一個團髻束在腦後,時間長了,總有發絲跑出來,靜靜地躺在肩上。

    她安靜的就像一棵樹。

    就算旁邊有大風,有怒火,她都無動於衷。

    她越是這樣,李朧敘越是忍不住心裏的那股怒火,他忽然伸手掐住鹿佳的下巴,逼著她把臉看著他。

    鹿佳一轉臉,就看見他眼中的紅光漫天。

    李朧敘嗬嗬地笑起來,“對,都是你自己選的,你什麽人不好選,偏偏選那些人。我早就說過,他們不適合你,他們都是最底層的老鼠,是社會上的敗類和人渣!”

    “李朧敘!”

    鹿佳推了他一把,但是推不開。她和李朧敘許久沒有吵架了,久到她都忘記,眼前這個男人是常年經過訓練的賽車手,不論體力還是手勁都能和拳擊手相提並論。

    “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了鹿佳!你找男人的眼光有那麽差嗎?找的男人有哪一個是真心實意待你的?”

    “不用你管。”鹿佳覺得被掐住的臉有些難受,手指甲扣進他的手碗裏,可李朧敘好像沒有痛覺,他沒有鬆手,繼續說:“是那個你叫不出名字的初戀男友,還是之前的宋魏陽,又或者是剛分手的這個,叫翟豹對不對?”

    鹿佳就差把手裏的煙直接燙他身上了,“你放開!”

    李朧敘還是這樣盯著她,心裏的怒火照應在他臉上,卻都是冷意。

    他冷笑著說:“不對,這個叫翟豹的真名是翟彧獅。”

    “他害死你爸,你全部都忘記了!鹿佳你還有沒有良心!”

    “為了這個害蟲敗類,你把自己關在這裏,不看周圍真正關心你,適合你的人,鹿佳,你還有沒有心?”

    鹿佳也不管不顧了,她發紅了眼,仰著頭和他爭鋒相對,“我看誰?你告訴我要看誰,看你嗎!”

    李朧敘靜了靜,點頭說:“對,看我,為什麽你不看我。”

    鹿佳的聲音激動起來,她看著李朧敘,又壓抑著抖音,說:“你那麽聰明,你為什麽不問問自己,我看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別說了!”

    李朧敘知道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之間的爭執。

    每一次,她和他們分手,她都會和他這樣吵一次。

    可是每一次,他都能控製自己的憤怒。

    但是這一次,他覺得不一樣,他壓抑不住心底的那個情緒。

    因為和鹿佳戀愛的人是翟豹,翟彧獅,是他曾經的隊友,好兄弟,也是現在的競爭對手,或是說仇敵。

    直到翟彧獅再度遇見鹿佳那一刻,李朧敘都想不到,鹿佳會屬於那個男人,哪怕一瞬間。

    是他一時間的失誤和鬆懈,讓那個男人得逞了。那個男人為了報複他,為了補償鹿明喜,利用了鹿佳的感情。他騙她的心,騙她的人,他守了二十年的女孩,就被這樣一個陰險的男人騙走了。

    李朧敘每晚想到,都恨得忍不住摔光屋子裏所有的東西。

    他利用鹿佳,他傷害鹿佳。

    他怎麽能會喜歡鹿佳,他根本不會真心愛鹿佳。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翟彧獅就是個人渣,他想親手殺了他。

    李朧敘的恨,在這時候,被猛然點著。

    鹿佳的嘴被堵住了。

    他就像一個強盜,把她壓在牆上強吻,強取她口中的甘甜。鹿佳掙紮一隻手,他就擒住她那隻手,那麽輕鬆的就捉住,按在雪白的牆壁上。

    她伸出腳,抽空踢他,說:“李朧敘,你王八蛋!”

    李朧敘沒聽見,也不想聽見,一條右腿一使勁,就分開鹿佳的雙腿,使得她沒法動。

    他看見鹿佳的領口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頸,鬼使神差,他咬了上去,重重地咬在鎖骨上。

    疼痛,比折斷骨頭更甚。

    鹿佳死死咬住唇。

    “鹿佳——”李朧敘歎息一聲,抬頭看她。

    鹿佳看見李朧敘的目光,她明白這種目光裏是什麽樣的一種意味。

    男女之間,情動使然,*隨生。

    “你敢。”

    鹿佳的雙眼露出凶光,看著李朧敘的唇壓下來,她張嘴就咬,咬得嘴裏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散開來,李朧敘意識到什麽,才猛地鬆開來。

    他死死盯著鹿佳。

    “什麽意思,你打算學那些貞潔烈女,咬自己的舌?”李朧敘聽見自己的心髒的聲音都靜了,被惱怒燒的一幹二淨。

    “你為了誰,那個姓翟的?”

    鹿佳二話不說,上前給了李朧敘一個巴掌。

    他沒有躲,生生挨下了這一巴掌。

    一個女人的力氣能有多大,可他臉上卻浮出五根手指的掌印,淺紅的,印在蒼白的左臉上。可見,這個扇他的女人,用了多少的力氣,加注了多少的恨。

    李朧敘這輩子沒有被人扇過耳光,也沒有因為一個人失態到這個地步。他覺得不僅是臉上被打了,心裏也被鹿佳狠狠打了一掌。

    “這又是為了誰,也是翟彧獅?”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鹿佳,眼神裏是羞辱和埋怨,像在詰問她為什麽。

    為什麽?

    廢話。

    這個時候,換了任何人,都要給侮辱自己的人一個巴掌。

    鹿佳抬頭挺胸,她的眼睛漲紅,卻沒有流淚,隻是盯著李朧敘,胸口一起一伏,說:“不為了誰,為了我自己。”

    李朧敘看著鹿佳,她的唇被血染紅,可是臉色蒼白極了。李朧敘這才發現,這三個月,鹿佳好像瘦了很多。

    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就竹竿子的身材,更加瘦弱,好像風一吹就會翻倒,那麽單薄,那麽柔軟。

    “你曾經說過,小三不值得同情,可你自己怎麽做的。”

    鹿佳看著他,字字珠璣,她磨牙摻血說:“要不要我提醒你李先生,你三個月前訂婚了,你現在是在出軌,你把我變成一個可恨的人!”

    李朧敘忽然覺得,鹿佳不是一棵樹,而是一株野草。

    一株看起來柔弱,但野火燒不盡的野草。

    他想明白,忽然就靜下來了。

    就像是原本燒起來的一團火,風刮過之後,全都熄滅了。

    “抱歉。”李朧敘對鹿佳說:“剛才的舉動,我有些魯莽。”

    “可隻針對我的行為。”李朧敘看著鹿佳,唇線又變得棱角分明,說:“我之前說的話,沒有錯。”

    鹿佳看著手上的煙頭,燒得紅紅的,一下子燒到尾,灰掉了下來。

    鹿佳轉身,丟了煙蒂,打開手邊的窗,她一眼望出去,看見這個白茫冰冷的世界。

    二月,新年伊始。

    在這個深冬的季節,鹿城下雪了。

    像白色的鵝毛,一片一片落下來,有六個角的晶體,一碰到地麵就成群結隊凍成冰。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等平複心情,鹿佳再回頭去看李朧敘,她看見一張堅冰似得的臉,眼神裏都是他的自我意識。

    鹿佳想,她這是第幾次用行動拒絕他了,又是第幾次被他的剛愎忽略。

    從小到大,二十年。

    他和她都變了很多,鹿佳已經回想不起改變之前的李朧敘了,她隻記得改變之後的他。

    就像現在。

    現在他堅如寒冰,不聽你任何的話,也不看你任何的舉動,無論鹿佳說什麽,無論她做什麽,她的一切的言行都無法令他大徹大悟。

    鹿佳轉過身,冷風吹得她的嘴唇有些打架。

    她顫抖地喊:“朧哥。”

    李朧敘抬起頭來看她。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喊你。”鹿佳的眼都起霧了,她的目光裏好似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可是她斟酌了很久,隻說了一句。

    “今後,我們分開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