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再見,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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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菀柳拜別了那日命人把王富貴扔出去的中年美婦,準備回房休息。本來入夜之後,應當是她們這些風塵女子最為繁忙的時候,隻是因為楊宏儒的風骨和固執,菀柳淪落到了這裏,同樣也因為楊宏儒的風骨和固執,一大票士林子弟設法保護菀柳不受侮辱,讓她如今和她的那些姐妹過上了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在姐妹們需要費盡心思,討得男人歡心的時候,她隻需要像今日這般,時不時去和趙媽媽問個好,就能應付一日又一日了。隻是同樣當許多姐妹努力為自己賺著贖身銀子的時候,她菀柳縱然一笑就能換來金山銀海,也難得一日自由。
凰儀樓是官營的青樓,如菀柳這般因家人獲罪而貶為娼籍的女子不在少數,隻是有的姐妹或因為大赦,或因為用銀子買通了上意,得到了離開這座牢籠的機會,隻有她菀柳就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既沒有遇到更多的不幸,卻也從來看不到自由的可能。
菀柳知道,若是那位龍座上的天子,願意讓自己的父親翻案,自己就能離開這凰儀樓,若是他想徹底拔起和父親有關的一切勢力,那麽自己也隻能開始賣笑迎客。
這種微妙的平衡,已經持續了好些年頭,也不知還能持續多久,亦不知自己現在這樣的生活,又還要持續多久,懷著這樣的心事,菀柳推開房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好,有人。”菀柳才剛剛踏入房門,就注意到洞開的窗戶前背對著自己站著一個人影,隻是身形有幾分熟悉。
隨著那個人影轉過身來,皎潔的月光也讓菀柳看清了他的臉。等到那人站正之後,菀柳才說道:“葉公子,突然到訪,不知何事。”
來人正是葉清穀,他之前用神念一掃發現菀柳不在屋內,就先進來等著了,如今見屋內黑暗,就一揮手點亮了所有燭火,才對菀柳行了個禮,回話道:“楊姑娘,的確是有事相求才不得不來此,隻是想見你一麵著實有些困難,就直接翻窗進來了,還請見諒。”
其實不是葉清穀不知這樣進入一個女子的閨房很失禮,隻是菀柳雖無修為在身,但是談吐風姿,都讓葉清穀下意識更把她當做一個修行上的道友,而非一個普通的凡間女子,再者他的確有事要找菀柳,也就沒顧上那麽多禮數。
菀柳反手關上了門,尋了一個椅子坐下,問道:“能讓葉公子這樣來找我,究竟是什麽事情呢?”她倒是絕口不提上次明明是葉清穀欠了她人情,而是問起了究竟何事讓葉清穀如此唐突的來找他。
葉清穀見菀柳如此大方,也就不繞彎子,直接說道:“我今日救下了一個小姑娘,卻是需要人照顧,不知道可否托付楊姑娘一段時日,待我們找到她的母親就會把她接走。”
原來在他和泉三魰將人牙子還有唐小小都帶到折華劍宮後,將那黑風寨的事情一說,劍宮弟子們就表示這事包在他們身上,定然不會讓那黑風寨繼續危害,並會盡力尋找被他們所賣的一眾人等。那人牙子知曉黑風寨所在,自然是被劍宮要了去了,隻是劍宮弟子都是男的,而且山上也沒有凡人起居需要的一應物資,唐小小這小姑娘倒是不方便住在山上了。
眾人一番商議也沒想出個辦法的時候,葉清穀倒是想到了菀柳,雖然菀柳身陷風塵,但卻不算那種自顧不暇之輩,更有許多她父親的故交舊識,總能給唐小小找到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一時間大家也沒想出什麽更好的辦法,便讓葉清穀馬上飛回了平京,到康平坊來問一問菀柳的意思。
菀柳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問道:“葉公子,你堂堂飛天遁地的修士,莫非連個小姑娘都照顧不了,還要找我這般人來幫忙?”
或許是不想失了麵子,葉清穀也不提自己能不能照顧好一個小姑娘,隻說自己之後要趕去四天柱山一帶,凶險未知,沒法帶一個小女孩一起上路。
菀柳在聽到葉清穀要去四天柱山後突然失了一會神,思緒似乎飄了很遠,過了好一會之後才看向葉清穀,問道:“葉公子,之前你欠了我一次人情,這次我若幫你,你算不算又欠了我一次?”
“自然算。”
“那好,你欠我兩次人情,我隻要你幫我送一樣東西,可否?”
“楊姑娘請說,些許小事自當做到。”
“你到了四天柱山,幫我去找東境軍的大將軍傅於天,把這個交給他。”菀柳一邊說,一邊起身找出了一個小盒子,從盒子裏掏出一個錦囊,遞給了葉清穀。
葉清穀收下錦囊後,也不問為何對方明明尚有人脈在朝野,卻需要他來轉送這麽一個東西,隻是說道:“楊姑娘放心,一定送到。”
見葉清穀收下錦囊,菀柳又掏出紙筆,在上麵寫了一些字後交給葉清穀,說道:“葉公子是信人,我信得過你,這紙上的人是我父親的一個學生,如今就住在平京,小姑娘交托給他夫妻二人,你可以放心。”
葉清穀收下紙張,再三謝過菀柳後就拜別了,看著跳出窗後一飛衝天的葉清穀,菀柳卻忍不住自言道:“葉公子,我若要你把他帶回來,你又能不能做到呢。”
這邊年輕的修士告別了滿懷心事的女子,那邊憤怒的臣子卻是在質問自己的君王。
“陛下,為何傅將軍那裏的糧草竟然如此拖延,又為何竟然今日才讓臣知道這個消息啊!”兵部尚書姚椮本臥病在床,卻在今日突然得知傅於天一軍的糧草足足晚了七日都未送到,便不顧自己年齡老邁,又頑疾纏身,直接進了宮。
自從扶臨國開國一戰都,東餘國的兵部尚書都是擁有隨時入宮麵聖的機會的,所以雖然已經入夜,可皇帝還是不得不在自己的書房見了姚椮。
“姚尚書身體如此,還如此憂心國事,真是我社稷之臣也,隻是不知道是何人竟然敢打擾老尚書休息,害得老尚書深夜入宮?”皇帝看著眼前這位父親給自己留下的輔臣,也不說軍糧的事情,反倒是問起了什麽人把消息透露給了他。
“陛下,此時是誰人告訴老臣並不重要,要緊的是傅將軍斷糧七日,這東境的仗還怎麽打下去,傅將軍若敗,我東餘就岌岌可危啊陛下!”
“東境戰事固然要緊,老尚書是我國之棟梁,身體也是一樣要緊,究竟是什麽人膽子這麽大,居然累得老尚書如此殫精竭慮?”
“陛下不問戰事,反倒連問何人告訴老臣此事,莫非陛下也和此事有關不成?”姚椮為官多年,和皇帝對答兩句就聽出不對,按理他就算覺得皇帝問話不妥,也隻能旁敲側擊,可他此時全無心情和皇帝兜圈子,反倒單刀直入地問出了心中所思。
皇帝也是一時語噻,本來這段時日,他特意派人封鎖了送往姚椮那裏的消息,就是怕姚椮幹擾到他和孫張二人的計劃,不想千防萬防最終還是有人大著膽子把消息遞了過去。他本想問出是何人做出這時然後好好收拾,不想姚椮人雖老,頭腦卻清醒,一下就察覺了他關注的重點不對,讓他打算落了空。
“老尚書多心了,朕隻知道前段時間又有糧草調往北境賑災,可能是一時湊不齊軍糧,不打緊的,何況傅將軍是你親自舉薦的,你當時說他智略無雙,想來東境是不會敗的。”皇帝此時隻想隨便糊弄兩句,早點打發了這礙眼的老臣就是。
“陛下!北境的災情臣不清楚,但是受災三年,想來也不差在這一兩日,可戰場上不同啊,傅將軍將戰線向前推了數百裏,補給大是問題,如今大軍斷糧七日,恐怕士兵饑餓,難以為戰啊!”
“老尚書,那依你的意見該如何呢?”
“火速調派軍糧送往前線,再斬了大農令,用他的人頭來正軍心,東境戰場,方有一線生機啊!”
“荒唐!大農令是國之重臣,這些年也是功績卓越,怎麽能因為一時的糧草問題就斬了他呢,姚尚書此事不必再提。這糧草,我再讓他催催便是。”
“萬萬不可啊陛下,這軍糧要務出了如此大的問題,大農令難辭其咎,若還讓他管理此事,傅將軍縱然是武曲星下凡恐怕也是回天乏術啊!”
“傅將軍天資絕倫,不會因為軍糧晚了幾日就敗陣的,老尚書這麽說就看不起他的本事了。”
聽得皇帝這一個不許,那一個不會,姚椮的心中突然是明白了,想著皇帝在之前幾年中對戰事的關注,和今晚的態度,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問道:“陛下,想讓傅將軍敗的,不是大農令,是您吧。”
皇帝聽了也是心中一驚,他萬沒想到姚椮會直接這麽赤裸裸地把問題問出來,隻是看著眼前須發皆白,怒目圓睜的老人,他一時間不論是謊言還是訓斥之言,都說不出口了。皇帝和姚椮互相直視了一會後,皇帝突然特別無力地揮了揮手,對一旁地侍衛下令道:“老尚書累了,你們送老尚書出宮吧。”
沒想到皇帝最後居然是這樣的反應,被兩個侍衛架起來的姚椮不由大吼道:“陛下,東境若敗,國將不國啊!東境若敗,國將不國啊!”
他連喊了幾遍後,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昏了過去。
皇帝雖然不太喜歡姚椮,但也尊敬他是一個長著,見他吐血昏迷也焦急了起來,急讓人召喚禦醫來此。
才一會,一個帶著藥箱的醫官就疾跑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喘氣就開始檢查昏迷在地的姚椮。
皇帝見禦醫停手後,轉身向自己跪下,便馬上問道:“姚尚書如何了?”
“回避下,姚大人他,他,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