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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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曉將至,大漠迎來酷熱前的最後一絲涼意,燃盡的篝火隻留下一堆黑炭,一塵不染的晨露也將餘下的溫度化作渺渺青煙。
    餘肖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骨頭劈裏啪啦作響後感覺身體從未有過的舒暢,雖然天為被地為席,但昨晚依舊睡得很安逸,不過隱約間還記得自己被驚醒過一次,原因是竟然忘記叫李玉為自己多備些錢銀了。
    在小湖邊洗了個臉又隨意整理了一下自己,餘肖又咬著牙翻牆進入漠城。
    相比在早上就充斥著各種叫賣聲的大城小鎮,漠城卻是安靜得令人生怕,隻有日過當頭的時候這裏才會逐漸的流露生機。
    因為夜裏的狂風,破舊的漠城大門從半掩變成了大開,門前呼呼風聲中還夾在馬匹來回踱步的聲音。
    出了門口,陣陣疾風狂肆的拍打在餘肖身上,而一匹棕紅色的駿馬也映入眼簾,餘肖急忙的小跑上去。
    除了幹糧和水之外,馬背上還綁著一囊酒,餘肖取下馬背上的酒囊,剛拔開瓶塞還沒湊到鼻子,一股烈性毒藥般的味道湧了出來,嚇得餘肖一哆嗦,慌忙按回塞子。就憑自己這小酒量,不得不打消了以酒餞行的念頭,轉而嚐了幾口風沙,然後滿臉通紅的打了幾個噴嚏。
    不過按照李玉的身份來想,這一囊酒的品階絕不會差,找個酒行賣了估計也能換不少錢,想著又把酒囊塞回馬背,緊接著打量起旁邊的馬匹,這馬雖算不上什麽名種,但健實的馬軀和馬嘯聲中仍傳出欲要馳騁千裏的彪悍。
    解開拴繩後,餘肖熟練的翻身跳上馬背,緊接著一個鞭打就催動著馬匹的前行,在這種飛快的速度之下,隻留下滾滾塵煙作為馬匹疾馳而過的痕跡。
    ……
    這片沙漠很大,地域之廣堪比一方國土,盡管是騎著千裏神駒也不能保證能一天橫跨,再加上沙漠中會生出的各種險象,速度自然又得慢上幾分。
    馳騁了幾個時辰,眼看天色近暗,餘肖開始四處觀望想要尋找今夜的棲身之所,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在天暗之前走出這片沙漠,更不會選擇連夜奔波。
    因為沙漠的地形複雜,沒有人能描繪出固定的地圖以及出漠路線,每隔一段時間,風沙一起,漠中的景象又會變成另一番。
    而且在沙漠的夜晚進行趕路的話,沒有參照物很容易迷了方向,不知不覺間就出了偏差,除非有熟悉地形星象的人來帶路,否則隻能根據白天裏的太陽來區分東南西北。
    夕陽逐漸在沙海的盡頭隱沒,而餘肖最終在一個峭壁底下紮腳,根據今晚的風勢來看隻有這個地方能夠阻隔風沙。
    幾塊枯樹根燃起的火光映在餘肖有些黝黑的臉上,而他凝著粗眉不停的看著這片黃沙,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一股濃烈的肅殺之氣影響著自己的心神,曾經身為軍帳下的第一兵長,對於這種殺伐之意最為敏感。
    可眼前明明隻有無垠的黃沙,為何會有這種氣息?
    餘肖的第一感覺是自己被置身於百萬人的軍陣之中,令人膽顫心驚。回過神之後,卻有一股悲涼之意從心頭噴薄而出,感覺到的是無盡的死氣,如同千萬幽鬼在此哭訴。
    仿佛眼前的黃沙世界就是一個戰場,曾有千百萬人在這裏廝殺,也曾有千百萬條生魂在這裏葬下。
    砂礫是石,更是沾染了無數鮮血看客,它們看到了揮舞屠刀醜惡,見證著倒在沙漠的每一條英魄。
    或許正因如此,每一次風沙的起落,隻是為了掩蓋沙石底下的鮮紅色。
    沙漠中尋不到源頭的冷風拂過,也打醒了出神的餘肖,從傷春悲秋的狀態裏出來後,總感覺麵前的黑暗裏正站著無數個厲鬼在看著自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雖然以前自己並不信鬼神,現在也還持著搖擺不定的想法,但人類對於未知都有著本能的恐懼,打著寧信其有的念頭,餘肖把道家佛家甚至西方教派的法號都念了個遍,然後又用三根粗壯的枝椏插在黃沙上,就當作燒香了。
    因為趕了一天的路,餘肖整個人都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隨便找了塊地就緊挨著火堆旁蜷縮起來,可沙漠惡劣的環境卻無法讓自己安然入睡,持續著半夢半醒的狀態。
    ……
    迷糊中,秦鳴睜開了眼,但入眼的卻是無盡的黑暗,這裏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密室,大到目光所及都看不到邊,一個輕微的呼吸就能伴有遠處傳來的回聲。
    而在秦鳴的正前方,一道光束如從天而降般照亮密室,可惜的是照亮的麵積小得可憐,秦鳴並沒有得到光明的眷顧。
    在看清前方的光明後,秦鳴生出一絲欣喜,沒想到自己並不是獨處在這間密室,那裏還有兩個人影,但轉念一想,卻不知這樣是好是壞,萬一對方是把自己帶來這裏的歹徒...秦鳴的感官充斥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情緒,猶豫著要不要前行。
    “要真是歹徒,估計自己早被吊在刑具上甩鞭子了。”想到這點,秦鳴的緊張減輕不少。
    也不知是對光明的渴望還是好奇心的驅使,秦鳴開始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向人影的方向靠近,在確認是安全之前不敢提前驚動他們,生怕對方聽到動靜之後就提刀追過來。
    隨著距離的拉近,秦鳴的情緒裏又多出了驚訝,因為那兩個人居然都作古人的裝束,一個身著玄青色的深衣,像是私塾裏嚴厲的教書先生。
    另一個卻顯得稍為浮誇,一身銀白鎧甲,如同一個沙場上的將軍。現在的距離還不足以看清兩人的臉,但模糊的輪廓卻讓秦鳴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身處黑暗,秦鳴不會知道下一步會是踩在什麽地方,人類具有的豐富想象力讓秦鳴試想了無數個結果,但黑暗之中想到的絕對不是好事,不是踩個骷髏頭就是掉進無底的深淵。
    秦鳴不禁咽了唾沫,因為害怕使得自己的動作放得很慢,也注定了這短短的距離會變成一段苦悶又漫長的旅程,期間的時間隻能繼續去打量前方兩人。
    此時,那教書先生正在打坐,而鎧甲將軍則捏著下巴圍著先生打轉,應該和秦鳴一樣,也是在好奇的打量。
    “自己這算是黃雀在後?”腦子裏突然冒出的詞匯令秦鳴有些想笑,也使得情緒放鬆不少。
    時間推進,秦鳴與二人的距離已接近到不過十步,而那將軍在這時候也終於是察覺到秦鳴的動靜,目光向秦鳴的方向投去。
    秦鳴看著近在咫尺的光亮,終於能恢複了正常的走路,身體逐漸在光亮下顯露。
    “這位兄台可是從西域而來?穿著真是奇異,兩邊袖子居然還如此之短,你們國家一定民風開放!不過胸前為何寫著德瑪西亞?難道這是兄台的名字?”兩人互相打量,沒等餘肖先開口,那位將軍就已經說話。
    秦鳴的第一眼同樣是放在對方的衣著上,但看到對方的樣貌之後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研究這身鎧甲了,這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天天能在鏡子裏看到的臉。
    同樣看到對方的臉後,將軍卻沒有像秦鳴一樣震驚,甚至沒有過多的表情,仿佛長得一模一樣是一件正常的事。
    “你不覺得奇怪嗎?”秦鳴向問道,聲音因為緊張已經變調了。
    “十分鍾前我已經經曆過了,你看這個青衣秀才。”將軍答道,然後示意秦鳴看向在自己旁邊打坐的教書先生。
    又是一張同樣的臉!秦鳴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自己可從來沒聽說過自己還有兩個三胞胎兄弟,這種怪事已經不是自己的知識層能跟去解釋的東西,更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可怕事情。
    “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秦鳴下意識的開始後退。
    “估計是陰曹地府吧,不過我等了半天怎麽沒有看見來勾魂的小鬼?”將軍用發牢騷的語氣說完這句話,接著又歎了口氣。
    “陰...陰曹地府?”秦鳴忽然感覺四周的氣溫變得刺骨冰涼,黑暗中仿佛隱藏著無數張惡鬼的臉,“你已經死了嗎?還是說你就是一個鬼!”
    “鬼?應該還不算吧!”將軍撓了撓頭,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道:“前些天我倒是死了,死得還挺慘,那兄台你是怎麽死的?”
    “我...我死了?”餘肖下意識的回想自己的死亡原因,“不對,我怎麽突然就死了,我肯定沒...”
    後半句沒說完的話被秦鳴咽了回去,如果沒死的話怎麽會來到這裏,怎麽會跟這個死了幾天的將軍待在一起。
    “你也不用太傷心,不要試圖欺騙自己,過會你就能適應你的死了。”將軍安慰般的拍了拍秦鳴肩膀,“想剛才你沒來的時候我哭了大半個時辰,就是不能接受我堂堂雲化國大兵長被人埋伏致死的事實,而且剛才可沒人像我勸導你這般勸導我。”
    “那他呢,他又是怎麽回事?”秦鳴指著正在打坐的教書先生問道,語氣十分急切,希望能從這人聽到不一樣的結果。
    “不知道。”將軍搖了搖頭,“我在我之前到這的,一直這個姿勢,不嫌累,而且還不理人,估計已經被無常鬼把魂勾去了。”
    聽到這話,秦鳴嚇得跌坐在地上,看來自己是真的死了。
    “兄台你叫什麽名字?”將軍也想跟著坐下,但身上堅硬的鎧甲限製了自己的動作,他隻好改坐為躺。
    “死都死了,有名無名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了,說了又有何用。”秦鳴喃喃道。
    “話不能這麽說,這輩子沒有了不是還有下輩子嗎,自從進了軍營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憐的是沒能在死前花光軍餉,討個媳婦留個子嗣。”
    “我叫秦鳴。”
    “我叫餘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