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凶宅裏的第五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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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七點,王浩就被電話吵醒,睡眼朦朧地接起來,是陸騂打來的:“上午你來一趟省醫院,有個人想要見你。”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終於磨磨蹭蹭起床了,簡單洗漱了一下他就穿上厚衣服出門,剛剛出了警務室的門,就看見陳妍站在門口,臉凍得通紅,雙手插在衣袋裏,雙腳不停地跺著。
    看見王浩,陳妍笑笑說:“你總算出來了呀。”
    王浩非常驚訝:“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陳妍小聲說:“來找你呀。”
    “來多久了,為什麽不敲門叫起我來?”
    “怕你還沒睡醒嘛,嘻嘻。”陳妍臉色微紅,“我六點鍾就醒了,之後就一直睡不太著。”
    王浩看了看四周說道:“哦……陸警官要我去一趟省醫院,可能沒辦法陪你了啊。”
    “我和你一起去啊,我知道怎麽去醫院,正好給你帶路!”陳妍朝他直眨眼睛。
    “也行。”
    王浩的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
    王浩和陳妍兩個人坐公交上了省醫院的住院部,陳妍正眯縫著眼睛尋找指路人的時候,王浩卻徑直走向了走廊盡頭一條被警察嚴密把守的樓梯。
    其中一個警察認得王浩,聽王浩說是陸副隊長叫來的,沒加盤問就放他們過去了。
    剛順樓梯來到二樓走廊裏,就看見陸騂匆匆忙忙地沿著走廊跑過來。
    “你終於來了,何木子指明非要見你不可,我隻能麻煩你來一趟了。”陸騂一臉歉意。
    “嗯,不麻煩,但是何木子是誰,為什麽要見我?”
    “何木子是前幾天七十二號別墅出事的四人之一,也是現在唯一的幸存者。”
    “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認識她。”
    “我跟她講過你的事情,就目前而言,在七十二號別墅出過事情但最終挺過來的,隻有你了,她現在非常想見你,估計是和七十二號別墅的事情有關,你就當是配合我們警方調查了,行嗎?”
    王浩想了想,點點頭。
    警方在二樓何木子病房的守衛要比樓梯間那裏嚴密得多,門口是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把守。
    何木子住一個寬敞的單人病房,看起來很像一個功能齊全的兩室一廳的住宅,雖然不大,但各種生活設施應有盡有。
    陸騂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一個儀態雍容、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正在和兩個警察說話:“還是過幾天再說吧,木子現在這個樣子,怎麽接受你們的詢問?”
    兩個警察顯得很為難:“我們也很清楚您女兒的情況,可她是一一六案件的唯一幸存者,如果她能及早為我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我們也能早點結案。”
    “不行!”女人斬釘截鐵地說,“我女兒需要充分的休息。你們又是哪位?”她對剛剛走進門的陸騂等人毫不客氣地問道。
    兩個警察回過頭,點點頭說:“陸副隊長。”
    何木子的媽媽看了看一身幹練警服的陸騂,沉下臉說:“我說不能詢問就是不行,難道還需要我們家老何給你們局長打電話麽?”
    這時,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隨後,兩個護士攙扶著何木子走了出來,她麵色蒼白,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肩膀上打著石膏,手被一條繃帶吊在胸前。
    看見陸騂,何木子虛弱地笑了笑:“是陸警官啊。”她歪歪頭看向她媽媽,“媽媽,是我要陸警官帶一位朋友過來的。”
    何木子的媽媽顯得有點尷尬,好像是為了彌補自己剛才不敬的言行,她勉強笑著招呼陸騂和王浩以及陳妍坐下。
    兩個護士扶著何木子躺到病床上,蓋好被子,又把床搖高,讓何木子能夠舒服地和來訪者談話。
    “你就是王浩吧,感謝你能過來。。”何木子縮在雪白的被子裏,笑著看王浩。
    “是陸警官叫我來的。”話一出口,王浩覺得有點不妥,“我也是想看看我能幫什麽忙。”
    何木子微微一笑,抬頭看向陸騂他們:“陸警官,媽媽,麻煩你們先離開一會兒可以嗎,有些事情我想單獨和王浩講。”
    “哦……你要是身體不舒服了隨時按鈴叫我啊。”何媽媽招呼了一下兩個護士,王浩輕輕給陳妍擺了擺手,幾人走出了病房。
    何木子一個人臥在病床上,許久沒再說話,房間裏的兩人像是各自有了默契,都沒有人率先打破平靜。
    許久,何木子問道:“他們……他們都死了?”
    “據我所知,都死了。”王浩歎了口氣道。
    何木子雙眼有些發愣,又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摸索著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樣東西,是一個紅木相框,相框裏是四個人的合影,她用手指輕輕摩挲著。
    她坐在床上,久久地凝視著那三張似乎永遠不會醒來的臉,連日來的搶救使得何木子消瘦得厲害,和平時已然判若兩人,醫生介紹說,她仍然在一點點衰弱下去,查不出病因。
    病房並不大,王浩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就已經到了床邊,何木子一隻手捂在嘴上,死死地盯著手上一動不動的相框。
    她全身顫抖,好像一個正在發病的瘧疾病人,成串的淚珠從眼中滾落,哭聲卻被她死死地捂在嘴裏,她似乎不能相信,又似乎不得不接受,隻是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摩挲著相框,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那三張俏麗爽朗的臉。
    被拚命壓抑的悲痛終於從指縫間掙脫出來,狹小的病房裏漸漸響起一個女人輕細卻尖銳的哭聲,那聲音宛如垂死者的指甲在抓撓玻璃,既恐懼又絕望。
    終於,何木子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背靠枕頭躺了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我們不該去那個地方的!”
    五分鍾後,王浩遞過一包衛生紙。
    “謝謝。”何木子感激地笑笑,“剛才我失態了。”
    “沒關係。”
    “真的謝謝你,謝謝你能來,王浩。”
    王浩看著她重重地擤著鼻子,舉手投足間已沒有初見時的平靜。
    何木子長得很漂亮,這漂亮是遺傳的剛才那位優雅高貴的母親,可眉眼卻不似那個阿姨般冰涼,而是精致中帶著張揚。
    現在,她喘著氣,眼梢處那點極力裝出的堅強消失不見了,生出一些寧和與溫雅。
    王浩十分同情地看著,看著微明的陽光在對方臉上勾勒出細細的光線,看著那雙紅腫的眼睛忽然慢慢睜開,看著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看她用有些沙啞的嗓子輕聲問:“一個男生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女孩子看,不是很沒禮貌嘛?”
    王浩愣了下,羞紅了臉:“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何木子又像是累極了一般,輕輕閉上眼睛,就在王浩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聽見她小聲說:“可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他們想看我也看不到了啊。”
    王浩怔住,愣愣地望著她。
    “王浩,我不想再這樣,總是這麽無力地躺在病床上,腦海中滿是他們無辜死去的模樣。”何木子閉著眼睛,像是宣誓一般地說,“我再也不會讓自己變得這麽狼狽,我會堅強起來,我會為他們,為我弟弟報仇的,不論仇家是人,還是鬼!”
    說完,她就像是累極了一般,重新臥回枕頭上。
    王浩疑惑地望著她:“需要我做什麽嗎?”
    “你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何木子說起王浩的時候,聲調輕輕上揚,“我聽陸警官說,你也撞見過七十二號別墅的,鬼。你被嚇壞了,可是一個月的時間你又奇跡一般的康複了。”
    “不是的,是大夫醫術好。”王浩正色地回答,一臉坦然。
    “不不不,我親身經曆了死亡,所以更加了解七十二號別墅的恐怖,那不是大夫的醫術就能拯救得了的。”何木子低笑著抬頭,望著前方道,“因為就連我,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可怕的地方。。”
    “喂,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會被嚇糊塗了吧,這種話說出去你媽該有多擔心你啊?”
    “沒有,我沒怎麽,我隻是不信命。”何木子忽然低下頭來,用額頭抵著相框,低聲道,“我相信你也覺得那地方是有鬼的,我隻是在想,憑什麽它就可以肆意剝奪人的生命,而我們,卻像個牽線木偶一樣束手無策,坐著等死呢?”
    王浩抿著嘴唇,他覺得自己的喉嚨似被什麽東西堵住,在何木子內疚和期許的目光下,說話異常艱辛:“是啊,等死的滋味,不好受。”
    對麵一直很溫柔的臉漸漸地浮上一層笑意:“所以,你就不想去打破嗎?”
    何木子忽然沉著聲音說:“王浩,我現在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那種生機的減弱,像是被抽絲剝繭一樣,一刀一刀的刮著你,讓人生不如死,明明什麽病症都未檢查出來,我卻越來越像個死人!”
    “王浩。”何木子又輕輕地望著他微笑,那笑容燦爛得讓王浩想起了冬天的暖陽。
    她隱藏在相框後麵的眼中一閃一閃亮著期許的光芒,他聽見她輕聲問:“你能救救我嗎,幫幫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打破這個詛咒的!”
    王浩像是被迷惑了一般,望著她充滿希望的眼睛,顫抖著輕聲問:“為什麽是我?”
    “大難不死。”何木子輕輕地說著。
    “大難不死?”王浩有些迷惑地咀嚼著這句話。
    “王浩,你會幫我吧?”
    “我……我能怎麽幫你?”王浩有些心虛地握緊雙手。
    “我會為你提供所有你需要的,而你,去調查七十二號別墅,一旦找到真相,或許我們都有救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平白喪命了。”
    王浩皺著眉頭,咬著嘴唇道:“可是……可是我如果查不出結果來呢?”
    何木子直起身,自信地說:“我相信你,因為,我隻能毫無選擇的相信你。”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穿著病服的病人、攙扶著病人的家屬、穿著白色護士裙的漂亮護士,病房裏孩子們抗拒打針的哭鬧聲、家長柔聲安慰的哄騙聲、醫生耐心的安慰聲,一切一切的影像和聲音,在這個時候忽然清晰了起來。
    “但是……我如果拒絕做這件事呢?”
    何木子慘然一笑:“我知道,你既然已經從那次大難中僥幸活過來,就不應該再涉險,而是離開它遠遠地。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會相信那房子裏真的有鬼,還有誰能幫我。”
    王浩無語,沉默地看著她,突然說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何木子全身一震,摩挲相框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可是很快她又咬著牙,緩慢而艱難地把手臂伸進袖子裏。
    “大家都瘋掉了。”
    何木子麵無表情地一個個係好病號服扣子,整理一下衣領,稍稍欠身,重新直起了腰:“我們利用筆仙招魂,沒想到招魂的過程當中發生意外,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筆仙究竟能轉多快,大概是觸怒了筆仙,被我們四個人緊緊攥在手中的鉛筆像是失去了控製,脫手飛出去。
    再之後,我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我看到他們三個眼睛像是染了血似的,他們互相廝打起來,剛開始拳打腳踢,到後來的花瓶砸,他們又過來打我,我被打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躺在醫院了,他們,都死了。”
    王浩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哀傷。
    “那你知道是誰問的那個問題嗎?”
    “不知道。”何木子很果斷的搖搖頭,“那個聲音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當時房子裏很空曠,那聲音就像從牆縫憑空鑽出來似的。”
    “所以,你真的不肯幫幫我嗎?”何木子近乎乞求的看著他。
    “我……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七十二號別墅……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牽扯了。”王浩心煩意亂,不願繼續下去,轉身朝病房外走動。
    走到門口,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樣轉身就走似乎太殘酷了點,含含糊糊地說:“你別胡思亂想,我不會真的不管你的事情,我隻是……需要時間仔細考慮一下。”
    聽到這句話,何木子的臉色好了很多,目光也柔和起來。
    “那麽,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對嗎?”她小聲問。
    “應該,會吧。”
    “謝謝你,王浩。”何木子笑了。
    王浩走後,病房裏再次陷入沉寂,何木子表情木然地呆坐了一會,把視線投向了床上的相框。
    看到它,何木子似乎又煥發了一些生機。
    窗外傾瀉進來的陽光灑落在鏡麵上,小小的房間因為那搖曳的亮光竟有了些許溫馨的氣氛,何木子呆呆地看著那些婆娑跳動的亮點,眼前漸漸幻化出四個身著校服的青稚少年。
    她笑笑,兩行淚卻從眼眶中撲簌簌落下。
    “我們曾經……終日遊蕩……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往日……情投意合……”何木子輕輕地鼓掌,低聲吟唱,卻因為不住地哽咽而唱不成句,“友誼地久天長……”
    既然你活著,就意味著生機,意味著希望。